约略天庭舒服日子过久了,这一辈的仙家游山戏水,很是孟浪。我自人间折返,过的虽还是从前一样的自在日子,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同。怪不得神女总是思凡,去了一趟凡间,我也颇有些食髓知味,生出一番难忘。天府宫万把年都没变过,我不在的日子里,司命完成了他的巨著——厚滑子传。我前脚刚踏进不宜居,就有一个身影飞也似的冲向我,还没来得及与云婵照面便被司命老头拽去看他的得意之作,还一脸期待地等着我的评价。哎!人间不知何处又有一个姓厚的奇男子横空出世并接受命运对他的“馈赠”。于是本仙我不厚道的又加了几笔,司命深以为然,相视窃笑。
这老头想起一出是一出,经常大半天不见人影,真是仙浮于事,古风不存啊!最近又吵嚷着要去东海写一出博物记,邀我同行,我兴趣缺缺。此番他去不全是嬉游,倒有一桩正经事。纹心与东海龙王的五子敖晏是一对仙侣,司命这次去是与之商讨婚姻事宜。纹心自己也在准备着锦衣绣衾,云婵帮着收拾这收拾那的。婚期落定之后,婚礼宴席皆由我经办,现下还是悠闲的很。所幸不日有一批来自各地的散仙要来天庭三日游,历来是由我仙部负责,也就是本边缘神仙我负责接待。
这些散仙都对天界中枢充满好奇,时不时的就组织一批游览学习一番。散仙神级低微,别的仙部不太看得上眼(仙界也分阶级的好吧!)。我却顶爱与他们打交道,一则同是天涯沦落仙,二则他们来路广杂,晓得的奇录异事多,经常把他们的见闻说与我听。比如那极西之地流沙成河,河中鱼涌蚌现,据有幸得尝的小仙说味道比寻常鱼儿鲜上百倍。还有瓜州一处碎石崖,跳崖成仙,因而改名坠仙崖,他自己的仙籍就是这么来的。此闻令我生疑,跳崖就能成仙?我天庭的编制怕是早就不够了,一笑带过。今年不知又有何说道?
日使当值之时,本仙也早早出门,各路散仙亦在澄明殿侯我。澄明是仙家别苑,位于天庭末梢,地境清幽,又不影响南天门的正常通行,仙人们在这里集合最好不过,说难听点就是“走后门”。我看了一眼底下,乌泱泱一大群,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压抑不住的兴奋。见我来了,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我,好些年了还是承受不住这热情的眼光。我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发给每位仙友一道仙令,以便联络和行走。接下来就带着他们漫步于天庭。先是凌霄殿、萃章殿,后是文正、天璇宫,又到蟠桃园、望霄汉。众仙友啧啧称赞,不愧是天家气象!
这天庭三十六宫七十二殿,极为浩荡,一时半刻可游不完。中途是自由活动时间,愿意歇息的歇息,愿意走动的可以自行走动,反正有仙令在身走不丢。我也有点乏,于是找了块玉石坐了下来,身边还有三四位仙友。其中两位鹤发、红润的脸,另外一位是个年轻后生,三人正兴致勃勃谈着什么。只见那位白发仙人手中拿着一幅卷轴,摇晃着脑袋,嘴里啧啧有声:“这梅喜禅的山水烟波图还真是画绝了,高远有人境,喧闹隐哲情。怎么就这么灵动喜人呢?”另一位白胡子老仙连声附和,“你是没见过他的花鸟、仕女图,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鸟恨不得会飞,人眼珠子还会转呢!”俩人你夸一句我夸一句,说的我好奇心起,偏头过去看。
他们见我感兴趣,遂将画递给我,那年轻的小仙也一并过来看。画工确是不错,那一股灵动许多名家都不及。方才你说这人叫什么来着?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问。年轻小仙回答我:“百戏仙子有所不知,其人梅喜禅,钦州人氏,官道不举,颗粒无收。没成想近几年倒是画出了名堂,作品风靡一时,千金难求。”白发老仙点点头“我这幅可是花了大气力才弄到的!”,白胡子老仙满脸艳羡,又有一丝嫉妒的盯着这幅画。我将卷轴还给白发老仙,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第一天的游览结束,众仙意兴不减,彼此交换着对于天庭的观感。到达就寝的宫房后,其他事项就由该宫仙侍安排。我腾云返回不宜居,正逢云婵纹心在绣缎,红底描金的缎上绣上了彩凤、莲纹及各式花样,不知裁成喜服喜被时该有多好看。“哟!这个时辰了还在绣呐!莫不是某人快等不及了?”纹心“啐”了我一下,脸色微赧,“你个没良心的,尽看着我受累!”“姑奶奶,我托了各种关系好不容易请到织女娘娘为你织造,是哪个最后又要自己做的?”“那不是民间新嫁娘都讲究自个儿做,云婵说这样才见得心意,一针一线,长长久久。”“神仙岂用顾忌这些?”我揶揄她,纹心正欲辩驳,云婵用劲拍了我一下,“她这叫事不加身,作路人见。哪个新嫁娘不巴望着与良人红颜白首,难免落入患得患失,什么都想讲究些,讨个好意头。经不得你这番调笑。”我吐了吐舌,赖到了纹心的身上以示歉意,纹心拗不过,片刻之后,我也加入到绣活之中。
夜色莽苍,不宜居一灯如豆,我们三个仍在绣着。“你们知不知道龙王最喜欢哪个儿子?”纹心问道,“不是龙七么?”云婵疑惑的看向我,“这种仙尽皆知的问题你好意思拿出来问!”我做摇头叹气状。纹心白了我一眼,“显然,大家都知道是龙七,敖晏与他这个最小的弟弟感情亲厚,最近为了他愁死了,龙七不知怎么把老龙王气成那样,还离家出走了。要不是婚礼在即,老龙王负气下令不许找老七,阿晏早就去寻他了。”云婵嗤笑一声“敢情纹心在吃七兄弟的干醋哇!”这句话引的纹心又羞又恼,直呼云婵被我带坏了,这又关我什么事啊?“他怎么气的龙王,你家阿晏知道不?”我八卦,“这个他具体没有说,好像跟什么鱼有关,我也不清楚。”“莫不是相中哪家鱼精姑娘,私奔了去。”“就你,尽想些有的没的。”“话本里不都这么演么?”纹心不接话,赏了我一个爆栗。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的出门,还未到仙友们的宫房,就听到一股嘈杂声。待我走近,原来是昨天那两个老神仙,不知有什么龃龉,吵的吹胡子瞪眼,快要动手打起来了。我赶紧上前,拉开两人,白发老仙一看到我更加激愤,他气冲冲的扯住我,“百戏仙子,你来的正好,你为我评评理。这白胡子忒不像话,昨个我不是给你们看梅喜禅的山水烟波图,这老儿半夜里起来,鬼鬼祟祟的想偷我的画,幸好我睡的浅,要不然还不被你得了空。”白发仙人气的语无伦次。“谁说我偷你画了,我就是白天没看过瘾,想再看看!”“狡辩!更气人的是,他偷画不遂,居然将我的画毁了,仙子你看!”白发仙展开那幅画,果然,山水发黑,万物喑哑,灵动之气全无。白胡仙急急道:“不是我弄的,昨晚我刚一打开它就这样了。”“你还要你的老脸不?”……他俩继续争吵,只怕骂的不够凶。我看着他们,为了幅画不顾仙家礼仪,当众大吵,仙风日下啊!
低头仔细端详那幅图,山水之间突然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在游走,刹那之后又归于无。我合上卷轴,瞅了瞅争的脸红脖子粗的老仙人,竟然有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仙家本领不学好,专司风雅赏玩!怪不得年纪那么大还是个散仙。一幅画上的猫腻都看不出,还为此伤了仙家和气。我倒想看看这个叫梅喜禅的人画的花鸟、仕女,想必更加生动意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