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荣誉与耻辱,九月份的汉城奥运会都吸引着古城人目光,他们把看奥运当作治疗物价上涨焦虑的一剂药。也许,只有那些在赛场上奋勇拼搏的运动员,才会把他们从对不断上涨的物价的恐惧与焦虑中拯救出来。
在这个年代,小县城电视机普及率还很低,一半以上的家庭连黑白电视都没有,更不要说大彩电了。所以,那些家里有大彩电的人家,每当电视里播出好节目或者好的电视剧的时候,都会有很多邻居前来观看。
莫小强正是这样一个家里有大彩电的土豪,所以从汉城奥运会开幕以来,每天晚上家里都挤满来看电视的邻居。这几天因为遇上中国女排的比赛,大白天的家里也挤满了邻居,把小小的屋子挤得水泄不通,窗台上床上都坐满了人。
家里太挤,莫小强都没有了位置,于是决定去师傅戴平安那里混饭吃。
他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一个大个子骑着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在院门口停下。他一抬头,看到了骑车人的脸,一时呆住:竟然是他!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的场景不是幻觉,真的是他——那个他在老舍茶馆看到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在北京见过的那身天蓝色衬衣、米色长裤,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和那天的一模一样。让莫小强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的幻觉,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不仅衣服没换,连表情也没有换,这也太奇葩了吧。
他在心里腹诽着,没注意到对方正在和他说话,等那人说到第二遍,他反应过来:“你找谁?”
那个男人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点呆傻,但也不以为然,又一次说:“这位同学,我打听一下,这里是莫小强的家吗?”
“什么?你找我?你认识我?”莫小强一下子又愣住了,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不远千里从帝都跑到这个偏远小县城来?这个场景不可能真实啊。
“你就是莫小强?写了《回到唐朝上太学》的莫小强?”那个男人也愣了,他显然没有想到,那个被称为天才少年作家的莫小强,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少年,难道说传闻有误?
“写书啊,就是我,可是,你找我什么事?”莫小强在心里迅速盘算着,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五六年前当过某个县的县委书记,然后在几年前就调到别的省当了副市长。可是现在他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古城,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刚调到咱们县里工作,听说县里有小作家,今天正好是星期天休息,所以来看看。”那人笑着说。
调到县里来工作?这个玩笑开大了吧,难道这个世界在这件事上也走上了一条歧路?可是自己明明确老舍茶馆里看到他,一切都应该在正轨上啊。
“什么小作家,都是别人乱说的,不过是写了一本通俗儿童小说而已。”莫小强顺口应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阿梅消失了,可她只是一个对这个世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对这个世界的未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小人物,如果他的人生都出现了这样的变化,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多少东西都发生了改变。也许,明天这个世界就变得让他认不出来吧。
“书写得很好,我是一口气读完的。”那个男人笑着说。
莫小强把纷乱的心思压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只顾说话,竟然没有想到请眼前的男人进口,这也太没有礼貌了。他赶紧说:“请进,请进,这两天有奥运会,来家里看比赛的人多,太乱了,你别嫌怠慢。”
“哪里哪里。”那个男人一边客气,一边把自行车锁好,跟着他进了院子。
不过,莫小强真不是客气,因为只能怠慢了。因为家里人来的人多,连床上都坐满了人,哪还有多余的凳子。他在院子里四下一扫,发现墙角有两个石头礅子。这两石头礅子原来应该是老房子上用的柱础,不知道为什么扔在院角落里几十年了,后来还摆过花盆,但因为石头和小米在院子打闹,把芬盆碎掉了,就一直空着。莫小强赶紧找了两张旧报纸铺上,请那人坐下。
奶奶不喜欢看电视,所以在厨房呆着,给看电视的人招呼茶水。她见莫小强来了客人,找了一下,可是没有茶杯了,于是用饭碗端出来一碗浓茶:“家里人多,没有杯子,将就着用碗喝吧。”
那人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碗说:“大娘客气了,这就挺好,用碗喝着爽快啊,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就是用大碗喝茶的。”
奶奶看他站起来,说了声:“好大的个子啊,你是强强的老师?”
那人端着碗说:“我不是老师。大娘,我是莫小强的读者,看了他的书,来交朋友的的。”
奶奶一听就高兴了:“我们强强啊,从小就聪明,写的书啊卖得满世界都是,好几十本呢……”
莫小强满脸黑线,这是奶奶把他拿回来送人的书的数量当做作品数量了。
那人倒是乐呵呵听着,还不时凑趣两句,让奶奶很是开心。
奶奶回到厨房,莫小强才对他说:“我那就是个儿童读物……”
那人呵呵笑了,说:“那可不单单是个儿童读物,从书里能看出,你的文学修养很高,而且对历史有很深的研究啊。”
莫小强马上警惕起来,这个捧得可太高了,是不是别有用心:“哪里啊,我就是把中学课本里的古诗编了几个故事,然后串起来而已,哪有什么文学修养,历史研究。”
“你这就谦虚过了,就像你书里写的那首诗‘枪真看袜光,泥这地涨香。嘎兜蟒仙袜,得兜思过夯’,这样的读法就不是中学课本里能教得出来的,我专门问过一个老师,我说不是专门研究唐代古音韵的教授,根本不知道这个读法……”
莫小强汗马上就下来了,他当时只顾着在小说里耍帅,抄以前看过的现成桥段,哪里想到这个时代没有网络,一个小县城里的初中生,是不可能了解到这种偏门知识的。早知道这个地方会露馅,当时就直接上“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算了,这多简单。他马上在心里想着自己买来放在黑皮家的书里是不是有这方面的书,想了半天,还真没有,这个知道确实比较冷。
“我那都是为了读起来有趣,专门从书里抄来的,其实我也不懂。”莫小强一边辨解着,一边猜测着这人的来意,难道他受时空管理局的安排来调查自己重生的真相的?
不过,那人似乎并不在意,还是继续说:“你里面了引用了很多外国名著里的句子,比如太学看门的老兵说的那句: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这里海明威《老人与海》里的名句吧,看来你对外国名著也读了不少。”
“这个……《老人与海》读的人很多。”莫小强听到这里有些安下心来,这个句子,就算是八十年代的中学生,也是可以知道的。但是那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把莫小强吓了一跳。
“小明和程咬金在城外庄园里讨论征朝鲜说的那句话,是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还是杜拉斯《情人》里的句子?”那人不经意地说。
“是《情人》,这个书八五年出的中文版。”莫小强说。
“有位教授看了那句话,说你改动后的句子,比现在译本更贴合原著。”莫小强一下子炸了起来,他看的是2004年王道乾的翻译本,可这个人怎么知道的,他又不是法语专家,“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县里新来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