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他眼中的云雾缭绕般的情感吓住了。
“我本想杀了你之后再自杀的,没想唯一一次狠下心来的绝情,最终仍然取不了你的命,苍天总爱捉弄愚人,如我这般。我已经再也无法杀你第二次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感情说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鹰与蛇的宿命,只有天敌的厮杀,不该成为知心好友,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眼角略微湿润,他俯首低喃:“我却觉得这样的错误,太过美丽,美丽得让我难以拒绝,就像心中对你的爱意,越是压抑,越是让我爱得深沉。”
我惊愕万分,颤抖着手,这剑却犹豫着刺不下去。
他仍如从前那样对着我微笑:“动手吧,十姑娘,我杀不了你,有负大司马所托,唯有下地府向他请罪了。”
偏头扫过司空落的尸首,我闭眼深深呼吸:“好,如你所愿,一命还一命,天经地义!”
正在我提剑刺向他心窝时,突闻有人尖锐大喊:“住手!不要!”
回过神来,却见九姐楚丽华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挺身挡在柳固安身前,肩窝已被我刺穿,染了一片鲜血。
她哭得如同泪人,一遍遍哀求我不要杀他,放他一条生路。一个骄傲的千金小姐,竟做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我愤怒不已,指着地上的司空落,骂道:“你看清楚了,他是杀了你未来夫婿的凶手,是害你未婚而守寡的恶贼,你居然为他求情!”
她抹去脸上的泪,厉声吼了回来:“那又怎样!就算他杀了一千人一万人,我也爱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尤其是你,我的好妹妹!”
我诧异不已,她居然说她爱他?那么先前她对我的恨,从来不是因为司空落,而是因为柳固安?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可笑,可笑得让人想哭。我俯首看向地上这个逐渐冰凉的躯体,他死得何其冤枉,就像这场人世冷暖,风风火火,到最后冷漠如殇歌。想他一身孤苦,寄人篱下,被人当做筹码,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一生从未获得半点温情,却因一场误会对我用情至深,无望的爱情,也不说一句后悔,只说感激我爱慕我,并非想给我带来困扰,是要还自己一个坚持。为了这份坚持,最后还要替我丧命,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世人皆叹,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是的,在这烽火乱世,唯有妖孽为道,像他这么又笨又傻又正直的男人,活该早死!
我嗤笑他,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对着楚丽华冷冷道:“你给我让开,杀人偿命,他今天必须为司空落还一条命来!”这是我对那傻子最后的偿还!
“好,你非要一命换一命是吗,我的命给你!”
说完楚丽华竟赤手抓起剑锋,径直刺向自己的心口。
柳固安大喊:“九姑娘不要啊!”我大惊失色,随即拉扯长剑,剑端最终刺偏一处。
她苍白着脸对我冷笑:“怎么,给你命你都不要吗?你不是向来手段毒辣一副狠心肠吗,难道还对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有半点旧情?”
我痛心看她,“众多姐妹中,我们感情一直最好,没想你竟也如此看我。”
她默默不语,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柳固安,哀怨而情深:“只要你放过他,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看着此刻的她,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明知赵子都死路一条,仍是苦苦哀求,只为替他寻出一丝生机。真是太傻了,太蠢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最后还不是死了,还不是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阴险肮脏诡谲狡诈的人世,如浮萍般顶着光鲜的外表,风吹雨打,浮浮沉沉。
我将剑愤愤丢在地上,“你们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再也不会手下留情。”
楚丽华舒了口气,轻轻说了声:“十妹,谢谢你。”侧身欲拉柳固安走,柳固安却一脸踟蹰,百般为难。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金枝玉叶的楚家九姑娘,竟然对他这个下人用情如此之深。
我盯着他,冷冷道:“带她离开吧,这辈子好好待他,也别再回楚家来了,若有一点委屈了她,日后被我知道一定不饶你。”这个时代的门第观念,就如恶狼吞噬人性,凭他们的身份差距,除了私奔,是断然无法在一起的,更何况如今还死了一个司空落,事情就远没那么简单了。
柳固安深深看着我,许久许久,眼中华光一道道闪过,最后化出惨淡的笑,“好,如果这是十姑娘要求的,固安自当从命。”侧身问楚丽华:“九姑娘不怕跟着固安天涯漂泊,一生清苦吗?”楚丽华含着泪,深情望着他,虽未回话,已胜千言万语。
两人走后,我陷入了万难之地,这司空落的尸体该如何处置,对其他人又该如何交代?柳固安是断然不能招供出来的,否则司空家和楚家两方追杀,他必死无疑,九姐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但若没个交代,这事极有可能演化成一场恶战。须知司空落的身份太过敏感,乃是司空家的角子,如今死得不明不白,金陵那边对楚家虎视眈眈的野心者不少,生怕楚家回归东瑜后逐渐壮大,成为争夺天下的大敌,有心人士难保不借此机会加以挑拨,恶化两家关系,肆意让司空家吞下楚家,以图斩草除根之快。又有萧家雄霸一方,如狼似虎,必然不会坐视这等良机。
照此下去,楚家极有可能步上史家的后尘,被郑鲁二公分吃。
失去楚家这么大的后盾,在劫日后如何征伐天下?仅凭那些义军,大多为江湖异士、平民百姓,凝聚力不足,何以成大事?
不行,我得再好好想想,一定会有个万全之策的!我绕着桌子不停打转,试图想出个完美方案。
正在我暗厢绸缪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便闻嫣红连连喊道:“三夫人,大小姐,你们别这么进去啊,十姑娘不在屋内,真的不在屋内!”随即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司空夫人怒骂:“什么样的窝养什么样的脏东西!满嘴谎话的贱婢,再阻拦打烂你的狗腿,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家姑娘在屋内跟自己的姐夫做什么见不得的龌龊事!”
一帮人声势浩荡地闯来,一眨眼就到门口。
我心头剧烈跳着,他们来得太过突然,像是早有蓄谋,我一时惊慌无措。
司空落当时来的时候,姹紫说要避嫌为我撤了所有丫鬟,此刻房内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寻常人见之,会怎么想?私通不成,情杀,或是仇杀?
无论哪种解释,我都百口莫辩,根本没有一个目击证人,所有事实都会被人认定我在脱罪狡辩。再加上三娘如此恨我,本就有心想害我,如今更加不可能放过我,不将我往死里整又怎么可能罢手?
这次真是大难临头了!
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踉跄跌坐在地,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该死的冷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从窗户矫健跳入,以迅雷之势封住我的穴道,将我藏于床底,随后一手提起司空落的衣襟,一手拾起地上的剑,等待半会,门开的瞬间,就这么一剑刺进司空落的尸体里。
门外众人目睹这一幕,都惊吓住了,沉寂稍许,随即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啊——杀人了——杀人了——”
我躺在床底下听着外面闹哄哄的,满面是泪,痛苦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在劫,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