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赶到司空大营的时候,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一路血迹,士兵们躺了满地,或受伤或昏死,或沉吟或哀嚎。
血路的尽头,打斗犹且激烈,数十侍卫手持长矛将在劫围困在中间,他已伤痕累累,那身湛蓝水云衫也已被血迹染得通红,发冠早已凌乱。曲慕白黑衣如魅,在一侧冷眼旁观,不知在消磨对方的耐心还是自己的;司空长卿白衣银枪,纹龙红缨枪头指着在劫,频频怒骂:“混账,你要不是悦容的弟弟,我早就一枪捅死你了,由得你在这边造次,识相的快滚!”
在劫恍若未闻,反复念着:“赵子都在哪里,我要带他回去见我阿姐,他在哪里!”
司空长卿瞪眼,“真是个疯子,跟你说了他不在这里,你听不见吗!”
我心中一凛,在劫的痴症又犯了!小时候每次受刺激都会变得情绪失常,最严重的一次是萧晚月来提亲那会,他气得几欲撞柱子也要阻止我,却也没有眼前这姿态癫狂。
眼见司空长卿没了耐性,正要出手,我赶忙大喊一声“住手”大步跑了过去。司空长卿乍见我,面容转怒为喜,口中直呼着“小悦容,我的好侄女,可想死舅舅了”之类的话。
我视若无睹,径直跑到在劫身旁,焦心道:“在劫,我是阿姐,你听得见我在说话么?”
在劫呆滞的眼神终于慢慢清明起来了,“阿姐,你别担心,我这就帮你把他带回来,你别生气,别恨我……”
看他被逼成这模样,我心疼道:“够了,在劫,可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其他的什么都没关系。”
“你还生气吗?”
我摇头,“不生气了,这世上阿姐最爱在劫了。”
他开心地笑了,眼泪从脸庞潸潸滑落,也不去擦,像个孩子一样,念了声:“真好……”眼睛一闭,终于体力不支往后坍塌倒下。
我忙探手去接,有个人影比我更快地冲了过来抢先把在劫揽住,竟是那名叫烟雨的小丫鬟,口中焦急喊着:“喂,楚在劫,你没事吧!”
一个下人,居然敢直呼主子的名字?我深思地多看了她几眼,方才事态紧急没将她看仔细,现在才发现她长得倒出奇的漂亮,十四五岁,柳眉黑目,俏鼻红唇,五官十分明媚,那身气质和谈吐,绝非寻常丫鬟。
司空长卿挨了过来,阴测测道:“小悦容,别说你也是来找赵子都那混蛋的?”
我抬眼静看他,略带祈求,“是的,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司空长卿狠狠道:“死了,被我一枪捅穿了心窝!”
我握起拳头,忍住浑身的战栗,“你胡说,他不会死的。”
司空长卿一把将那传家的纹龙红缨银枪扔在地上,拉起我的胳膊提到面前摇晃,“楚悦容,你清醒点,那个混蛋这样对你,你还在发什么痴!你还是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没心没肺的楚悦容!”
“不是了,早就不是了……”抬首之际,早已满面是泪,“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司空长卿呆了,死死看着我,抬手想为我抹泪,却怕被烫伤似的猛地抽了回去,别过脸去,咬牙道:“是的,他还活着,萧晚风打开城门让我进皇都的唯一条件,就是把赵子都从我这里带走了。”
闻言,我欢喜不已,又听他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他落在萧晚风手里指不定会更惨,那个人的手段,啧,不是人能受的!你要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可要及时了,去晚了的话……”
这时,马啸响起,一年轻公子策马而来,正是天赐,被禁卫军挡在关卡外。
司空长卿怒骂一声:“真是反了,当我司空家的营地是什么地方,一个个说来就来!”骂归骂,还是示意手下放行了。
天赐来了之后,怒喝一声,竟不由分说扬起手中的马鞭朝那小丫鬟打去,“贱婢,住手!”
我惊愕发现这小丫鬟也像发了痴症似的,见在劫昏迷不醒,居然反复地在他脸上刮着巴掌,神情惊慌,泪流满面,喃喃念着:“你快醒来啊,楚在劫,别吓我啊!”乍见天赐挥鞭而来,她红着眼睛怒瞪过去,衣袖一挥竟将那鞭子只手接下,两人僵持着,大眼瞪小眼。
走过去,我抚了抚她的脑袋,细声安慰道:“在劫只是昏倒了,待会就会醒来的,你不要担心。”
她抬起那双黑幽幽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我,“真的吗?”在我点头之后,她破涕为笑,又似意识到自己很失态,慌张地抬袖抹泪,朝我尴尬笑笑。
天赐冷哼着将在劫从她手中抱过,她也不执著了,站在一旁抽抽噎噎着。
回了楚府,为在劫包扎伤口熬药之类的活,都是那烟雨忙里忙外操劳了去,别人要是去帮忙,反而被她怒骂到一旁。
我干巴巴地看着,插不上手,想着我的弟弟什么时候倒像成了她的所有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把天赐拉到一旁问:“这丫头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天赐哼哼了几声,“不就是悦容姐上次叫我从万花楼赎回来的那个头牌。”
我惊呼:“你的小妾!”
“你也看到了,她这样的性格给人做妾谁受得了?我就让她当着丫鬟,也让人受不住了,整日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嫌她烦得可以,就丢去在劫房里伺候了。”
我从错愕中回神,呆呆地问:“她不是爱你爱得都为你舍命了么,怎么现在反而对在劫……”朝屋里看去,她正坐在榻旁,一边抚着自己额头上的汗,一边为在劫擦脸,这份情意,明眼人都能看个明白。
天赐冷笑,“我现在还巴不得她为了在劫马上就去死,世界也清净了很多!”
我侧身瞪了他一眼,这孩子的嘴巴狠毒得够呛人的。
天赐折身走进屋内,架着烟雨的胳膊就往外拖,边拖边骂:“你少在这里烦人了,在劫有悦容姐照顾,还轮不到你,你给爷去外边凉快待着。”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
把烟雨未做完的活做了,我坐在在劫床边看着他沉睡时静谧安详的脸,忍不住抚了上去。
瞧这眉眼这嘴角,越发显露出男人的稳健了,小时候还窝在我怀里豆芽似的小人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都有姑娘家为之倾慕了。
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寂寞惆怅起来。
在劫蹙眉沉吟起来,脸色苍白额头满是豆大的粗汗。一开始我以为他伤口发疼了,渐渐地发现不对劲,手巾覆上额头为他擦汗时,竟发现额角出现一条条血痕,像不断扭动的虫子,恐怖难看。
对这种血痕,我太过了解了,这是血蛊发作的征兆!
我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在劫怎么会中了跟我一样的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