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马车,进入王府,又有衣帽周全的小厮抬轿过来代步,一路只见那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气派远比家里要大许多。
又转转走走了好一会,终停下,再请出了轿,却见已到了一座雕梁画栋的粉楼前,楼门匾上书着“碧云轩”三个大字,楼上灯火缤纷,流溢着异样的氛围,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撩人。
那张鲁躬身告退,又有数名华服婢女上前迎住,拥着我扶入楼。心中忐忑,不知上了几楼,只闻身旁婢女低声道:“姑娘请,王爷已恭候多时!”
我惶然而入,却见那阁内并无一人,四周罗幔垂落,遍地软毯滑绫,丝丝暗香袭人,没一处不是华丽夺目。
不敢走动,偷偷把眼张望,忽见阁廊上一人背向这边,凭栏而立,一袭云纹白裳,宛若那临风玉树,叫人看在眼里,不禁心旷神怡。
正想这定是那权倾天下的三大王爷之一的常昊王了,却听那人悠然吟道:“妖娆一身满园春,万花楼中一香魂,绛唇如蜜为吾润,蝶儿何幸睹悦容?”
乍闻这艳诗歌赋,我不由脸面一红,心头狂跳,呆在那里惊疑不定,半响才迟疑道:“你……”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我,笑吟吟道:“我便是请悦容姑娘前来相会的常昊王,也是那万花楼中唐突了佳人的蝴蝶儿。”星目与我含笑对视,修长手指轻拂过菱形薄唇,像是在暗示那突来的一吻。
我收整神色,正要朝他欠身行礼,那人忽而旋身而上,从阁廊上眨眼就到了我身边,拖住手腕将我扶起,“悦容姑娘不必多礼,倒显得生疏了。”我抬头一瞧,只见常昊王头上束着一支麒麟白玉簪,发墨如漆面如玉,一双眼睛清澈深邃,恍如夜空星子,依稀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常昊王俯首凝眸,掬起我的长发观赏,笑得极为温柔,“发丝弱水如夜泉,肌肤凝脂似芙蓉,没想到魏国公的十姑娘,竟是如此風流袅绕的美人儿。”
见他堂堂王爷却言行轻佻,我心中虽是微怒,面色依旧不变,不露痕迹从他怀中抽身而出,欠身道:“不过是蒲柳之姿,王爷谬赞了。”
常昊王摇头轻笑:“女为悦己者容,悦容姑娘生来注定要承受多情的纷扰,何须如此自谦,小王阅人无数,也唯有你能让我动心如此。”言语间又强势地揽过我的腰,将我紧紧贴靠在他胸膛。
“你……要做什么?”我神色慌乱起来,便听他道:“万花楼中小王贪杯醉得几分糊涂,唐突了佳人,后听闻好友相告,佳人乃楚府十姑娘,特来请罪。”
若要请罪在楚府便可,何须入了夜才将我一个姑娘家请到常昊王府,又是这般无礼?我心中隐隐有几分明了,张鲁亲自将我请上马车送来此处,多半是我那权势的父亲将我当做礼物赠予他,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与我轻薄。在他们男人眼中,女子又置于何种地位?
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与难堪,却还得装作笑得羞涩,别过脸轻声道:“不知者无罪,一场误会王爷不需要放在心上,否则就显得悦容计较了。”
常昊王动情凝视,执起我的手贴在心口上,“本王喜欢你计较,也情愿你计较。”
简约看他一眼,我叹息着垂下眼睛:“王爷如此尊荣身份,谁敢与你计较。”
常昊王一听大笑起来,手指勾起我的下颔,“本王许你这样的权力。”
我淡淡笑着,没有表现过多欢喜。那常昊王身份高贵又生得仪表非凡,向来鱼如嬉戏于美人之间意气风发,从未遭遇情感囹圄,而今见我这般冷淡反应,不禁激起了几分好胜性情,轻巧将我放开,转身于椅子上坐下。
“魏国公曾与小王有言,楚府中大小事务由你打理得井井有条,家奴丫鬟们也被训诫得服服帖帖。像你如此本事女子,温顺可人的外表下自是刚烈如火的性子。悦容姑娘,今日也就与你坦言相告罢,本王还就是中意你了,想要讨你为妃,也已许得你父亲魏国公的同意,但本王想要的女人从来没有不心甘情愿的,若非你倾心,是万万不会逼迫。”
闻言我暗暗舒了一口气,又见他对我和颜笑道:“但请你留宿王府三日,本王奉你为上宾,三日后你若不愿离去,便是这王府女主人。”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就是与我做一场芳心赌约,举止神态可看得出他是个极为自信骄傲的男人,笃定我必当情动于这三日的朝夕相处,让我不禁坏心大起,想挫一挫他锐气,便问:“若是三日后,悦容的心依旧不在此处,又该如何呢?”
常昊王怔了一下,不怒反而大笑起来,欢喜地将我揽过去抱在自己腿上,口中直呼有趣,见我神态微窘,笑着说:“若神女此番无心,襄王他日再择入梦,也无不可。”
我心头一惊,他这话岂不是为这三日之赌留了后路?不由暗恼他狡猾,也对自己争强好胜多有后悔。
常昊王仍笑吟吟地望着我,道:“我这府第,虽不算都中最好的,不过值得玩赏之处却有不少,如悦容愿意,今日便让我陪你好好游玩一番吧。”我不敢拒绝,随着他牵手而去。
一路宫灯如梦,亭台楼阁如画中丛生。他也极有心思,与我画舫同游,泛舟镜湖之上,把酒共餐,闻得水声如歌景如舞。一番周游下来,见他口舌幽默谈吐妙趣横生,竟也不由自主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画舫靠岸,他前来扶我,船头顿然随波一阵颠簸,人便撞入他的怀中,他笑得好不欢喜,就此抱着我不肯罢手。
正在我窘迫之时,忽而王府中传出一阵疾呼:“有刺客——”
便见侍卫们举着火把成列巡捕,侍卫长上来禀报,道是来了一个夜行盗贼,着一袭虎狼黑长褂,脸罩鬼神獠牙面具,正是这半年来猖獗京都的恶徒,专门针对世家王族犯案,作风十分极端,有时候仅盗取名贵东西不伤人命,有时候又杀人放火**掳掠无恶不作,又因总是夜间出现,行事如枭,人人皆称之为“夜枭”。
常昊王神色一变,唤来百人守卫将我护送回房,再三嘱咐众人好生保护,若伤得我分毫便提头谢罪,随后又领着众将士亲自前去追捕,可见对盗贼夜枭极为正色以待。
我回到厢房,闲来无事取来书籍挑灯夜读,任凭外头兵刃交接打得乒乒乓乓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打斗声停止,依稀间听闻那夜枭负伤逃走,外围脚步声杂沓,正在严密巡逻搜查。
我也看得眼睛疲乏,命丫鬟们备好澡水。挥退众人,刚刚卸去衣衫准备沐浴,便见鲜血如雨滴答溅落澡桶中,涟漪水圈映照出悬梁上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鬼神面具,一双寒冷如冰又炽热如火的眼睛。
心头猛然惊跳,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那人自横梁上纵身跃下,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利器尖端抵住我的咽喉,靠在我的耳畔低声喝道:“想活命的给我安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