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终于敲响了,沈姑娘来了,她对我的在场没有表示惊愕。对我们制造的烟雾却皱起了她小巧的鼻子。洪劬颉和我很快的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黑暗携裹着潮湿很快就冲淡了室内的气味。我们嗅了嗅鼻管。夜晚的空气十分美好,扬州的明月悬在空中照亮窗前那一排乌油发亮的黑屋脊。起初是一阵沉默。不过很快,局面得到了改变。而且越谈越融洽,我们谈的很多,校园生活在我们互相补充的言语中前所未有的逼真、动人。8点钟左右的时刻,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拎着红壳开水瓶进了房间。她看见我们的房间里赫然坐着三个人。她感到十分意外。因为这一晚除了洪劬颉和一个由母亲陪着来考级的拉小提琴少女之外几乎就别无他人。她盯着象是突然间冒了出来的我和沈姑娘,她的身材妩媚眼光却显得锐利非常。我们回视着她,并且说,我们很快就离开的,只是朋友聚一聚聊聊天叙叙旧。为了表示我是一个本地人,我尽量把扬州话说得很地道。我们11点钟关门,她说。我们知道她确指的是楼下商场的门。我们笑着点点头,她满意的带上了门,空荡荡的走廊上响起她妩媚的高跟鞋声。那天晚上我们非同寻常的兴致最终导致了我和沈姑娘挤进了壁橱。反正11点早就过了,人聊起天来是最不知道时间的。那个服务小姐果真来查房了,只是时间推迟到了近两个小时之后了。她仍然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她旋开门进了来。洪劬颉穿着的短裤衩显然是她司空见惯的事物,或许它的粉红色使她觉得有点意外。她问道,你的朋友走了?洪劬颉说,对,走了。她又问到你是罗城人?是的。我有一个姑妈也住在罗城,今年夏天我还在她那儿头两个星期呢。洪劬颉笑笑。来扬州出差?嗯。随后一阵可怕的停顿,空气中的对话瞬间停止了,小姐终于勇敢的开口了,她说,你需,需要那个服务吗?略显慌张的话音中有那么一丝羞怯和期待。我们几乎摒住了呼吸,微微的细缝中能听见洪劬颉和那个小姐进行可笑而又无可奈何的对话。
沈姑娘和我大概不会忘记在那个壁橱里一段黑暗的时光。我现在想起来鼻尖上似乎还沾着棉絮和樟脑丸还有干燥木质交杂的复杂气味。我可以闻见沈姑娘的呼吸在壁橱的深处传过来,尽管看不见她,但是我完全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她正倚在壁橱的最南端。如果不是她用修长的指甲去掳动头发爆发出令人惊讶的紫色闪电的话,我真难以相信一个少女她倚在壁橱里的现实,那么悠闲,又若有所思的模样十分迷人。这真是不可思议,在她掳动头发时,指甲和头发的摩擦产生的那些兰紫色光亮照亮了她恬静的面孔。我一点也不愿意相信这是出自我的个人幻觉。在那一刻,我忘记了我是在壁橱里,我仿佛置身于夜色弥漫的某一棵无名树下,正在开始另一段爱情。另一种冲动。另一个少女。壁橱外依稀是一阵关门声后,洪劬颉的指关节很响的敲在了壁橱门上,紧接着一团白光,照射进来。
我和沈姑娘相继从壁橱中跳出来,然后又各就各位坐在原先的地方。至少在脚从壁橱里伸出踏上地面的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丝兴奋。从沈姑娘当时的深情看,她和我一样,我还看见些许的刺激感带来的几滴小小汗珠在她的鼻尖上闪光。可是这点点儿兴奋并没有支撑多久。我们谈着谈着,一下子忽然感到夜晚显得十分绵长,没有极限的样子。当时我还想,那晚肯定要熬个通宵了,心里上也有所准备。很快,我感觉到我们的语气和眼角里有了一丝柔软的东西,就像一根松弛下来的琴弦。睡意其实已经慢慢的上了我们的身。沈姑娘不停的用手去罩拍自己的口腔,在日光灯下,她的手显得异常白皙。洪劬颉则不知什么时候将身子斜靠在被上,我呢,已经上眼皮与下眼皮快要连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从那一丝眼缝中看见洪劬颉对坐在椅子上的沈姑娘说,我们睡吧。言语真切,包含深情。仿佛我并不存在的样子。其实我正想彼刻倘若人间蒸发就地消失,对己绝不手软。可那晚上,我还是不得不和洪劬颉睡在了一张床上,沈姑娘睡在对床。我们几可闻见她的温暖的体香。那晚的睡意正是摧枯拉朽啊,我们象是陷进了泥沼,不论是洪劬颉还是我与沈姑娘仅仅一臂之遥,但是我们还是够不到她的纤纤小手。我们其实也够不到自己。
那天早晨,我们从宾馆出来就到了对街的一家小饭店吃了早餐,每人两根油条,一碗姜汤。沈姑娘嚼了半天也就只吃了一根,洪劬颉很自然的多劳了一根。油条或许使他们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在大学餐厅里的长椅上,他们两个人还共享过一根油条呢,当然这已经不能说明什么了。我们抹干净油光光的嘴巴后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沈姑娘先从凳子上站起身我们才挪开凳子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看当时的情形,洪劬颉是希望在那张桌旁再呆上一会儿的,可缆绳怎么能挽留住开动马力的船只呢。在这个时候,我很自然的选择先行离开。我那天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从东门进了校园。然后经过教授楼,越过半塘从图书馆的右侧上了篮球场,穿过篮球场就到了我们学习的地方,那一幢豪华的宾馆楼。洪劬颉和沈姑娘向西边去了,如果可能的话,洪劬颉会从西门进来。这个可能性显得很微小。我估计的一点也不错,洪劬颉和沈姑娘的爱情大概就在西门外的某个水果摊跟前很尴尬的结束了。课间十分钟的时候,沈姑娘很漠然得对我说,他走了。声音很轻,生怕别人听见似的。洪劬颉的离去使我感到了生活中隐隐的那一丝无奈。一个月之后,学习班结束了,我和沈姑娘沿着大学围墙散步,远远的看见了碧柳丛中红桥的影子,才知道我们走在瘦西湖边上。瘦西湖的美让沈姑娘吃了一惊。她不停的要我给她拍照。她脸上的微笑从进门那一刻起,从呀的一声惊呼起就再没有拢起过。那一天我累坏了。可是我倒希望累坏了的是洪劬颉。可是洪劬颉却不会再给她快乐。他带给她的是愁闷与不快。再说,洪劬颉带来的快乐沈姑娘已不需要了。她那一刻似乎只需要,一大片水,一弯山,绿柳,花朵,还有亭榭楼阁,回廊曲桥。当然我很乐意那一天不停的按动那个沈姑娘从她苏州家里某个角落搜出的傻瓜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