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儒打断她:“我不管是什么问题,我要儿子。我知道你觉得无所谓,可我不行!”
文清韵抬起眼睛看着沈孝儒,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管不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心灰意冷,“但是我告诉你,我会把他们救出来。”
沈孝儒看着文清韵走开,鼓着的气力消失了,他坐在椅子上,体会着茫然和愤怒交织的复杂情绪。
相比之下,在监狱里的沈杰却自在得多,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这次又似乎不太相同。以往被关进来,总有想着打秋风弄些外快的小警察到他面前晃来晃去。沈少爷要不要弄些吃的?沈少爷要不要捎个口信?该给沈少爷换间舒服的地方……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从衣兜里掏出些来,在他们眼前晃一下,一次还写了张纸条,要他们去某地找某人,先找到的就能得一块大洋。就是小孩心性,淘气取乐罢了。这次却没人来,连最喜欢贪小便宜的监狱长都避而不见。再有,之前被抓住,通常不到两个小时就会有人提审,他有经验,越早提审说明问题越小,这次迟迟不审,是不是问题严重?他躺在稻草堆里,满脑袋胡思乱想。抵制日货是光明正大的爱国行为,再说他连自己家铺子里的东西都没放过,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要担心不如担心回头怎么跟娘和爹交代。娘一定恼火,可是为了国家,他也顾不得了。至于那个死掉的伙计,他并没放在心上,当时街上那么多人看见了,他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与他们无关。
又过了大半天,天色渐晚,除了送饭来的帮工,沈杰没见过任何人。高旺也没来,难不成他们打算就这么关着他?正想着,一个面生的警察走进来,打开牢房门。
“你可以走了。”警察面无表情地说。
沈杰愣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走,去哪儿?”
“回家!”警察有些不耐烦,对这些吃饱了无聊惹是生非的少爷秧子,没法好声好气。
“我没事?”沈杰还是不信,要说警察这次连钱都不要,他打死也不信,这里一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缘故。“是不是我家里来人了?高管家在哪儿?我哥呢?他是不是跟我一起回去?”
警察终于恼火了:“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走不走?是不是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沈杰不笨,这个时候当然要先出去再算。走出大门,他看见魏若嫣、严雪珂和沈芷在街对面张望着,很显然是在等他。
沈芷眼眶红红地说道:“三哥,你受苦了。”
沈杰习惯地摸了摸沈芷的头发,笑了一下:“笨蛋,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魏若嫣抢着说:“是你大哥沈浩派人把信送到学校,我们听见就都来了。看,那边还有来接你的同学呢。”
“大哥?”沈杰不信似的,看了看沈芷,后者点点头,“他救了我?”
“三哥,你能回来,真好。”沈芷满心高兴,她还小,心思澄明,想不到那么多诡计奸诈。沈杰点点头,不远的地方站满了他几乎所有的同学,看见他之后,他们开始鼓掌,像是欢迎凯旋的英雄。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激情,很想振臂一呼,说些什么,话却憋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还是沈芷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三哥,二哥呢?”沈杰这才从云里雾里掉下来,回头看了看,确定沈诚没有和他一起被释放。
严雪珂顾不得矜持,开口问:“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吧?”
严雪珂一语成谶,事实就是这样——沈诚为了保护沈杰,承担了所有责任,包括怂恿学生闹事,误伤人命。顾法乾知道沈诚不是文清韵所生,他要的是沈杰的供词,才能把文清韵牢牢攥在手心里。现在一个养子出来起哄,万一文清韵真来个不闻不问,挥泪斩马谡什么的,他不是白忙一场?正懊恼着,部下来报,沈浩来访。
顾法乾心里不顺当,嘴上冒怪话:“沈大少爷,您是来救弟弟的?”
沈浩哈哈一笑,顺手把黑色礼帽摘下来,拿在手里,随意一坐,跷起二郎腿,弹了弹裤脚才说:“是,想让顾局长给我一份人情,不知道顾局长意下如何啊?”
这回轮到顾法乾迷糊了,他探寻地看着沈浩,一言不发。
“我要你把沈杰放了,把沈诚扣住。”
“为什么?”顾法乾眯起眼睛,他不会被人当枪使,凡事都要弄个明白。
“你不用问这么多,我只告诉你,你要是想扳倒大奶奶,沈诚比较有用。”沈浩故弄玄虚,掏出烟盒,在手里玩着。
顾法乾冷笑:“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亲生的倒不如捡来的?”
沈浩点点头:“顾局长,你知道咱们大奶奶是打哪儿捡来的沈诚?你知道这沈诚到底是谁的孩子?”
“谁的?不是说是以前你们家伙计的亲戚的吗?”
“那是沈大奶奶使的障眼法,实话告诉你,沈诚,姓钟!”沈浩揭开了谜底,这件事他也是刚刚才听说。
说起来一直锲而不舍想要挖出沈诚身世真相的是冬梅,当初文清韵抱回沈诚的时候,虽然离钟汉死有一段时间,可冬梅还是觉出一丝不对,加上莫名其妙来了一个乡下的秀姑,又莫名其妙地进了西院,这就不能不让她起了大大的疑心。按说文清韵如此重视沈诚,怎么可能让一个没教养的乡下人靠近这孩子?除非她和这孩子之间也有一份渊源。顺着这条线索,冬梅仔细观察,终于让她在一次秀姑和月桂聊天时,听到了花果山十八盘几个字眼。这是钟家寨的老巢,一般没人提起,就算不小心说到,也是一副惶恐之色。秀姑却说自己的老家是那里。岂不是天大的破绽?从那会儿起,冬梅就已经能够确定这秀姑是钟家寨的落网之鱼。她更加关注西院的一举一动。俗话说,防人一时不能防人一世,文清韵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就在沈诚被抓走的夜里,秀姑求她无论如何不能让顾法乾伤害到钟汉唯一的血脉。当时两人情绪激动,没注意身后不远的地方还站了一个人,支楞着一双耳朵……
顾法乾脸色苍白,狙杀钟汉是他这辈子最为荣耀的一件事,也是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他总是能梦见惨死的钟家寨老少,每每在半夜醒来,一身冷汗。可现在偏偏跑出来个沈诚,也许该叫他钟诚,钟汉的后人,文清韵煞费苦心把他隐藏到今天,不是为了报仇又是为什么?他额头上冒出汗珠儿,又惊又惧又有些庆幸,沈诚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宁愿做这个阶下囚。他保证,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沈家上下都在为沈杰平安归来庆幸,只有文清韵知道这里蕴藏的危机。她顾不得沈杰诚惶诚恐又有些期盼的目光,告诉高旺,赶紧准备二十根金条,她要救沈诚!
沈孝儒冷眼看着,高旺见情势不对,没敢动作。
文清韵催促:“高管家,你还等什么呢?赶紧去啊!”
沈孝儒咳了一声,止住了高旺的脚步,也把文清韵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高管家,”沈孝儒故意避开文清韵的目光,径直看着高旺,“你也算是我沈家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我没要求过你什么。今天,我不许你动一分钱!”
高旺看了看沈孝儒,又看看文清韵,夹板气受着,人是不敢动了。
“孝儒,沈诚也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见死不救!”文清韵压着怒气,乞求着。
沈孝儒还是不看她:“我是沈家的当家人,这个家,我说了算。今天我把话放下,要是没有我的允许,不管谁敢动一分钱,都是跟我过不去,跟沈家过不去!”
沈萱、沈芷几个都在一边听着,虽然焦急,却也没有胆量违抗。还是沈杰开口:“爹,二哥是……”
“谁是你二哥?”沈孝儒冷下脸,“我沈孝儒只有两个儿子,你哪儿来的二哥?”
沈杰瞠目结舌,沈萱和沈芷大惊失色,只有文清韵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有句话,沈诚是我的儿子,到什么时候都是。你不救他不要紧,我救!”说完大步往外走,路过高旺身边的时候,喝道,“高管家,给我备车!”高旺得了赦令似的,一溜烟地跑出去,远离是非之地。刚跑到门口,看见冬梅把老孙推到一边,吵吵嚷嚷地走进来。文清韵也看到了,不得不停下脚步。
冬梅站在院子当中,刚才那番话她都听在耳朵里,这会儿冷眼打量着文清韵,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然后大大方方地给沈孝儒行了一个礼:“老爷,给您请安了。”
沈孝儒哼了一下,没有说话。当初把沈浩撵出去时,冬梅并不在此列,是她自己收拾了行李,要和儿子共进退。还口口声声说,早晚有一天,会让沈家求她进门。大家伙听见了,也记住了。现在看她神色确实得意,便都有些不安。
冬梅只看沈孝儒一人,侃侃说道:“老爷,有件事,我知道了,怕您还蒙在鼓里,特来告诉您。免得您被人当成傻瓜,骗了这么多年……”
文清韵心里一紧,虽然还不能确定冬梅想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应该和沈诚的身世有关。再看人群里的月桂,此刻死死低着头,十根手指扭在一起,心下更清楚了。
“您知道二少爷沈诚是谁的孩子?”冬梅尽量让每个人都听见,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见沈孝儒表露出了足够的疑问才接着说,“老爷还记得钟汉吗?就是绑了咱们家的大奶奶,后来又当了都督的那个?”
沈孝儒晃了两晃:“你说什么?”
“二少爷本来该叫钟诚,对吧,大奶奶?”冬梅这次底气十足地半转过身子,对着文清韵。
“你知道了,还来问我?”文清韵说。
冬梅笑了:“我知道不知道没关系,我就是替老爷不值……”
沈孝儒几步走到文清韵跟前,嘶哑着嗓子问:“是不是真的?你说!”
文清韵低声说:“我可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