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10月3日)中国人认为思想准备工作已经够了。现在该行动了。10月3日夜里,钦差徵瑞把马戛尔尼从病榻上叫了起来,他“被邀穿上朝服去参加一次大臣会议”。他想不起一生中是否听到过“如此令人讨厌的消息”。他勉强起身,还是服从了,他穿上礼服,匆匆忙忙前去紫禁城。
有必要如此急吗?他应当等候接见。不论皇帝直接或间接出现,按规定要求等候3小时。马戛尔尼很难压制他的怒火。
奇特的典礼将在太和殿进行。于是他便第一次来到这紫禁城的中心。只有极少的外国人被允许进入太和殿;然而,不论是他还是斯当东都没有对此提过一个字。他们没有心情欣赏景致,而是一心想知道诏书的内容。
一个高大的台阶下,摆着一张铺着黄缎的椅子。皇帝并没有坐在那里,上面是他的诏书:这是一回事。当中国人在一卷纸前叩头时,马戛尔尼和他的同伴们则行“习惯的屈膝礼”:低头,单膝着地;也许做了9次,因为他们参加了集体叩头。然后,他们列队从椅子背后绕一圈。
拒绝礼品和珅告诉马戛尔尼说,诏书将隆重地送到他的住处。他避而不谈内容,似乎形式比内容更为重要。他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指着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黄纸包:这是送给使团的最后一批礼物。
阁老不再像以往那样客气。马戛尔尼很快便发现他的敌对情绪,因为“他断然拒绝我送给他的几件高级礼品,而起初他是表示接受的”。难道不是他亲自提出要给谁送礼的吗?特使和副使为礼品被拒而深感不安,甚至当着托马斯的面谈起了此事。孩子明确指出:“我因为不太舒服,所以没有去。皇帝给使团成员。仆人和士兵们送了礼。我们也给阁老送了几件礼品;他没有接受。皇帝也不愿意接受马戛尔尼勋爵赠送的一辆四轮马车。”完了,车辆的输出……马戛尔尼感到“筋疲力尽,都快支撑不住了”。他尚有毅力重新提出前一天的要求,但是要求先走一步,留下乔治爵士代他讨论这些问题。和珅简单地、回答他:“您随时可以给我送照会来”,然而从语气中特使没有感到有任何希望。“再说他对前一次照会尚未答复呢。”
直到最后一分钟马戛尔尼仍试图分析中堂脸上的表情:昨天是诙谐活跃,今天却面有愠色。可能恶劣的情绪比愉快的表情更为真实,愉快的表情是想让使团自觉动身--而得到的却是为其想长期逗留所作的放肆的辩解。马戛尔尼是作为局外人来参加他失败的最后一场戏的。他觉得这种仪式极为荒唐!御座上不是坐着皇帝,而是放着他的诏书;对这张纸片要求行屈膝礼;他的礼品遭到拒绝,而他本以为会很受欢迎。我们知道9月10日的皇帝诏书禁止接受这些礼品。马戛尔尼闭口不谈他遭到的羞辱。无疑他是这样感觉的:他对在热河取得的礼仪上的胜利还在抱有幻想呢。
但是,马戛尔尼赠送给和珅的装有弹簧的马车已经送走了。安德逊介绍了中国人如何对英国人“一再侮辱”。英国人要求把车子送回以便拆卸包装。没有答复。他们当时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所以没能打听“车子的下落,以及如此失礼地拒绝礼物的原因”。阁老拒受作为礼物的车子,那么他是否会将其作为战利品攫为已有呢?
马戛尔尼先走了,斯当东则留下;和珅陪他游览一圈:散步可避免进行外交谈话。和珅领着斯当东观看了几个楼。“只是让他们从远处看了看皇帝的宫室”--紫禁城必须名副其实。
斯当东曾夸张地描绘过一些毫无价值的地方,这次却以微不足道的口气介绍了这个最为神圣的地方。如果说中国是中央帝国,那么紫禁城便是中央的中央。斯当东平时十分敏感,现在却对一切都似乎视而不见。处身于溃败的境地,英国人再也无心欣赏了。
这时,皇帝的诏书在紧跟着马戛尔尼。他一回到住所,便接到了诏书。诏书由一乘奢华的轿子送来,必须在它面前屈膝低头,在场的16名清宫官员叩头9次。随后到了礼品。又重复了同样的仪式。
如此急于召见让人不再有疑惑了。马戛尔尼也不再装作听不懂他们的暗示:否则很可能以不那么婉转的方式向他明确指出。他决心要求准予离京。
同一天,在浙江,就在10月3日这天,还是浙江巡抚的长麟上书皇上:“臣渡洋至停泊夷船之定海县。”据夷官回称:“我们前蒙贡使代奏仰沐大皇帝恩典准令先行回国,实愿及早开行;惟因病人尚未痊愈,恳恩准令暂缓数日。‘臣验明病夷尚有20余名,现在医治未痊属实。臣若催行迫促,不惟该夷等妄生疑惧。臣当即传谕该夷,尔等不服水土,既然恳求圣恩要在浙江医治,大皇帝矜恤尔等至优极渥自蒙恩准。并遵旨传谕该夷,以尔国贡使奏称尚有夷官一名吗庚哆嘶欲在浙江置买茶叶,顺带回国,已蒙大皇帝恩准,并蒙格外加恩免其赴关纳税。宣谕之际,众夷人同声感颂欢忭之情动于词色。”就这样,在舟山的英国人获得了马戛尔尼为他们请求的照顾。而他本人在北京则并不知道此事。这份报告是给内阁所有成员阅读的,而一份附片则是专为皇上而写的。我们找到了这份文件,上面有皇上亲手写的朱批。它有点像一次远距离的对话:“臣长麟谨密奏:英咭利国夷人患病询属真情;而其实系有意耽延欲候吗庚哆嘶回船置货。”
--是。
--臣思此次若令该夷在浙得有便宜,将来又必读求无厌恳通贸易,仍须禁止驳饬似属不成政体。
--所想甚是。
--臣查从前该国夷人曾经屡来贸易。彼时原有浙江人郭姓,能通夷语,为之交通引过作为夷人经纪。此时郭姓已经病故是经纪人已属无人,虽尚有伊子郭极观亦能略司夷语。知。
--臣已密嘱地方官将其严行管住,不能与各夷交通。且21年间,该夷等正在贸易,仰蒙谕旨饬禁,该夷等即潜行起身回国,尚欠浙江铺户商人银一万五千余两,至今无着。
臣已预令地方官密谕浙江铺户各商,如尔等复与夷人贸易,该夷等势必仍前拖欠。该夷至浙江时铺户商贾均不愿与之交易。如此办理不惟不必明拂该夷之意,亦可永绝其来浙贸易之心。
--所见甚正,是见留心。即有旨。
紫禁城内有好几个层次。12名内阁或军机处的成员应当感到放心;朝廷就是通过他们行使权力的。但是,皇帝作为附片的唯一对象--他只将此信给和珅看--将知道所有可能引起他猜疑的事。任何认识夷人的中国人。或认识夷人者的后人,或可能与夷人交谈的中国人都是潜在的公敌。不仅应当唤起中国人对夷人的警惕,而且也要引起他们对可能与夷人交谈的中国人的警惕。这是中国的一个不变量!耶稣会会士早在17世纪初就写过:“利玛窦神父熟悉的官员不愿意在自己家里与神父们交谈,因为他们处处对外国人表现出极大的恐惧。”直到80年代初,仍然只有少数中国人敢于在自己家里接待西方人。
然而,展示礼品闹出了笑话。老太监前来对丁维提鞠了几个躬,然后告诉他要立即卸下大水晶吊灯:这是皇帝的命令,他要把它们挂在自己的屋里!丁维提拒绝了,十分反感地回到城里。他刚一转身,便来了7个人把吊灯拿走。这是掠夺。皇帝不明白科学仪器的价值,表现出一副傲慢冷淡的态度,却抵挡不住中国人对灯具的热爱。
巴罗和吉兰第二天早上到时,已是破坏殆尽。吊灯不见了。盒子被扯得粉碎,派克透镜横在石板地面上。这有些像第一次“火烧圆明园”。丁维提禁不住诅咒起来:“这些透镜举世无双,现在却永远也不会让人知道了。”接着他声称:“中国除了被一个文明的国家征服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使它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在下一个世纪瓜分中国的欧洲人也将具有这种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