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科长提着一包东西来看小聂。躺在病床上的小聂自知没几天了，觉得再不说没机会了。再说一个将死的人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说，我一定要说。不料小聂说出的话却是：科长，谢谢您来看我。真对不起，我家里没烟敬您。……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没学会抽烟，不能和您一同体验吞云吐雾的感觉。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当您的小卒，还要和您一个办公室共事……正说着，小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好好好，你的心情我知道了。……我走了，好好休息……我有时间我再来看你……牛科长说着用力抽了一口烟，也许是被呛着了，牛科长使劲咳嗽了两下。
科长走了，只留下一大团没来得及散去的烟雾。望着那团迟迟不肯散去的烟雾，小聂咳嗽着，艰难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一声闷响，苍白的左腮上顿时留下一团红，像盛开的一朵牡丹花……
一筐苹果
这是30多年前生产队时候的事。那是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家家日子都不好过，缺吃少穿，人也特别嘴馋。
我们村西头是一片老坟地，坟地周围有一片苹果园。每到夏秋苹果成熟季节，偷苹果的事仍时有发生。为了防贼，大队安排单身汉八爷爷看管果园。大队规定，偷一个苹果罚款1元，那时一个整劳力一天的工分挣不到2元钱。
我那时只有七八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我实在忍受不住饥饿和嘴馋的诱惑，一个人偷偷溜到苹果园摘苹果。第一次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心怦怦直跳。隔着布满荆棘的栅栏我仔细观察了一番，没看见有人，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掰开栅栏从一角钻了进去，慌三火四地摘了几个苹果掖进兜里，正想赶快离开，一抬头看见那个看果园的小屋。
小屋旁不远有一座大坟子。小孩子的好奇心驱使靠近前去，看看八爷爷到底在不在果园。四周静悄悄的，只见小屋前面的空地上堆放着七八筐封着盖子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果香。溜过去，靠近一看，八爷爷果然不在。我的胆子更大了。三下五除二打开一筐苹果，黄橙橙的，浓香扑鼻。
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和紧张，刚往口袋里装了几个，突然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咕咕冒出来，何不把这一筐苹果扛回家？那多过瘾。我试探着往肩上一送，怪了，明明满满一筐子苹果，却像空的一样，居然很轻易地扛起来。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好了，快回家吧。那声音低沉却不可怕。奇怪，四周并没有人，哪来的声音？莫非听错了？见鬼了！我心里害怕极了，汗毛都竖起来。可顾不得多想，更不舍得扔下那筐苹果，扛着筐子，溜出果园，一路上东张西望往家走。
快到村头的时候，糟了，队长正迎面走来，更要命的是队长已经看见了我。躲藏已经来不及了，我愣在那里。这时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起来：别怕，只管过去，他看不见筐子。我心里一怔，筐子差点脱手。也许受这个声音的鼓励，我鬼使神差，硬着头皮走过去。队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见了我，一脸严肃地问我干什么了？坏了，他一定是看见筐子了，就等着挨罚吧。我……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我说你干嘛老举着手？队长再次发话了。我想放下手，可又怕筐子落地。我涨红着脸说，我……我愿意。你这浑小子，莫名其妙。队长看着我，自言自语地走了。
怪怪！明明我肩上扛着苹果，他却这么问，像没看见一样，难道他是故意让我走的还是真的没看见？这两种都不可能。那又怎么解释？想不通真想不通。甭管他了。我家就在前面几步远，村子里静悄悄的，我一口气奔回家，放下筐子。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仿佛一个老人正站在我面前，和我面对面说话：孩子，记住，等日子好了别忘了还上。我四下一看，没人。奇了怪了，邪门了，大白天撞见鬼了。我突然想起果园里的坟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莫非真的遇见传说中那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鬼了？我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上牙直打下牙，疙瘩疙瘩地响。
这时父亲从里屋出来，见我一头大汗，地上放着一筐苹果，问我哪来的？我说是我扛回来的。父亲沉下脸说，小孩子，别瞎说。我说真的是我。父亲诧异了，一脸疑惑。父亲让我搬搬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搬起来，更不用说扛到肩上。
我只好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特别是那三次奇怪的声音和队长视而不见的事，一五一实地告诉父亲。父亲听了，一言不发。
晚上，一觉醒来，听父母还在小声说着什么。
孩他娘，今天咱孩子是得了老祖的帮助，你不知道，看果园的那座小屋旁的那座坟子就是我老老老爷爷的……
过几天我去烧个纸，承谢一下老祖宗。还有，等日子好过了记着把苹果钱还上……
几年后，就在大队实行大包干前夕我父母相继去世了。那些年，我忙着考学找工作成家立业，还苹果钱的事也就耽搁下来。直到七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在酣睡，突然在梦中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别忘了还上借的那筐苹果钱！我才陡然想起还钱的事，对，一定是老祖宗提醒我！我心里想。
我拿着相当于当年那筐苹果十倍的钱找到早已卸任的大队长，打算让他作证把钱还给队里。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很惊讶，说当初真的没看见你扛着苹果，只看到你举着手，样子怪怪的……苹果钱，你就不用还了，那年月，谁还没干过偷庄稼摘果子的事，都是让穷字给逼的，说来你也许不信，那天中午，我也去果园偷摘了几个苹果给孩子吃，他们实在太饿了……
一年后，由我投资，在村里兴建了一个果汁加工厂，很多村民都在厂子里打工，仅此一项全村人均增收两千元。我们村成了全县经济十强村。至此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神了，以后那个声音再没响起过，一次也没有。
我就是你的轮椅
从旮旯小学出来，残联的小王心情一直很不平静。眼前总是晃动着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清澈、明亮、可爱的大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不时闪过一丝迷茫和渴望。
小王是下乡搞残疾人状况普查时发现的这双眼睛。
那是一个山村女孩的眼睛。女孩今年十二岁，上小学五年级。两年前，女孩的爸爸带着她和妈妈骑摩托车去姥姥家，中途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仅夺走了爸妈，并且让女孩的一条腿永远地失去了。
仿佛一夜之间，女孩长大了。
女孩读书的学校离家有十几里山路。为了不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和贫寒的家庭再增加负担，女孩辍学了。
最初辍学的那段日子里，女孩常常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家门口前的那条路。路的那头连接着通往山外学校的路。在这条路上，不知曾留下了女孩多少欢声笑语。多少个黄昏、清晨，看着从那条路上走来走去的一个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女孩的眼泪哗哗流遍了整个一颗受伤的心。
爷爷咬牙卖掉了家里的两只羊给女孩买了一副拐杖。经不住爷爷奶奶哀求的目光，女孩复学了。女孩不要爷爷奶奶接送。十几里山路，女孩拄着拐杖，走一趟要两个多小时，胳膊窝都磨出了鲜血，要强的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坚持着。
靠着一副缠满绷带的破旧的拐杖，女孩坚持着上到小学五年级……
小王是在女孩的教室里亲眼看到了这一幕。那一刻，小王的心里又心疼又感动。看着女孩的那副拐杖，小王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部轮椅。
一个月前，市残联发来了10部轮椅。县残联按照先急后缓、先重后轻的原则，把其中9部分发到全县最需要的残疾人手中。剩下的一部是残联领导有意留给小王的。不，是留给小王爱人的。
一年前，小王的爱人不幸出了车祸，失去了一条腿、一只手。小王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实在没有能力给爱人买轮椅，只好一拖再拖。每次残联来了轮椅指标，领导和同事都想优先给小王的爱人，可都被小王的一句“我是残联干部，轮椅应该给更困难的群众。”给拒绝了。
这次又来了10部轮椅，领导说什么也要给小王留一部，可小王高低不答应。没办法，那部轮椅至今还放在残联的库房里。
这回这部轮椅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小王的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和激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回残联，小王就急切去找那部轮椅。领导笑着告诉她，这部轮椅早有主人了。小王心里一阵失落。
失望了吧？跟你开玩笑呢。这几天你一直出差在外，今天上午我们把轮椅给你爱人送去了。领导笑着说。
什么？给我老公了？你们——哎！小王一个谢字也没说急匆匆走了。看着小王小巧疲惫的背影，领导轻轻摇摇头，这个小王，性子就是倔！
一进门，爱人就兴冲冲朝小王喊：快来看看，我有轮椅了，这下出门方便了。爱人说着，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转动着轮椅。看着爱人孩子似的笑容和“嗖嗖嗖”来回转动的车轮，小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那一刻，小王又一次想起那双眼睛。
这轮椅……你看……小王看着爱人的脸，欲言又止。
今天你怎么啦？怪怪的。爱人不解地问道。
小王张张嘴，又摇摇头，进了书房……
第二天，小王又下乡普查去了。一去就是四五天。这天小王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却见丈夫又拄上拐杖，那部轮椅不见了。
轮椅呢？
卖了。
卖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小王生气了。
生气可要变丑的。实话跟你说吧，轮椅我送人了。
送人了？送谁了？小王急切地说。
你不是天天惦记着那双眼睛吗？轮椅我送给那双眼睛了。
那双眼睛？你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残疾女孩啊，你不是很想送她一部轮椅吗？
你送给她了？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此系天机，不可泄露。丈夫神秘地说。
老公你……小王激动地双手搂住爱人的脖子，啵，给了爱人一个亲吻。
老婆，从今天起你有女儿了。
胡说什么呢？哪来的女儿？嫌弃我了是吧？小王的脸一沉。小王不能生育，俩人一直没有孩子。这是小王最愧疚的一件事。
那双大眼睛不就是你的女儿？不，是我们俩人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小王喃喃着，眼睛里泪花闪闪。
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小王开心地喊着，笑着，泪水又一次哗哗流下来。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轮椅。看着爱人的脸，小王深情地说。
你是我的轮椅？！不，应该说我们是女儿的轮椅。
那还等什么，小王说着，拉起爱人的手，兴奋地说，走！
干什么去？
看我们的女儿呀。
好好好，听你的，看女儿去，看女儿去……
看着妻子甜甜的笑，丈夫心里也笑了。只是他没告诉她，那晚上自己无意中看了妻子写下的那篇工作日记……
八爷与骆驼石
八爷是个看山的。
八爷看的那座山叫骆驼山，山顶有块状似双峰驼的巨石叫骆驼石，山因石得名。
这骆驼石可是有说处的……很多年前，八爷就这么说。八爷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庄重而神秘。到底什么说处，八爷没细说。反正，全村人都知道，骆驼山上的骆驼石是有说处的。
八爷是个老光棍。
八爷看山几十年了，从六零年就看。在八爷眼里，那山就是他的家，那石就是他的儿子，那花草树木就是他的女儿。在八爷的眼里，那些儿女远比自己的命值钱。谁敢不经村里批准，私自打一块石头，砍伐一棵树木，那八爷准会跟他拼命。
那年，村里的首富赵德宝想打掉那块骆驼石，因为那是一块上好的青石头，打墙盖屋又坚固又漂亮。石匠都找好了。晚上，赵德宝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是八爷。八爷的到来让赵德宝颇有些意外。
八爷也不多说，只心平气和地讲了一个故事。八爷说那是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那年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八爷喝了一壶酒之后，出来巡山，晕晕乎乎走到离骆驼石不远的小道。那条小道八爷不知走了多少回，即便晚上站在这里，骆驼石也清晰可见。奇怪的是那晚骆驼石不见了。难道这骆驼石会飞？或者长了腿跑了不成？正纳闷着，突然前面传来歌舞声。八爷很奇怪，循着声音悄悄走过去，看到前面一群美女正围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载歌载舞，老头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歌舞。奇怪的是老头的脊背有个大突起，像双峰驼的驼峰。八爷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舞女，也没听过那么美妙的歌声。八爷看得入了迷。看着看着，八爷突然想咳嗽，八爷小时候得过气喘的毛病。八爷用力憋气，但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瞬间，歌舞停止了，美女和老头不见了。再看骆驼石，却好好地待在那里……
赵德宝不信，说八爷你就编吧。骆驼石我是一定要打的。八爷说，信不信由你！有胆量你打打试试。撂下这话，八爷起身走了。
第二天，赵德宝招呼人去打石头。刚到半路上，赵德宝就被一辆拖拉机给撞了，一躺就是两个月，出院后变成了一个瘸子。骆驼石自然没打成。从此，村里人都知道八爷的话真灵，这骆驼石有仙气，打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