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天生好客,美人生性豪放,两人结合可谓如虎添翼。他们的新居理所当然成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文艺沙龙。作为沙龙的女主人,王右家左右逢源,大出风头,适值抗战初期,罗隆基与国共高层政要交往密切,连周恩来邓颖超夫妇都是他家的贵客。
吕孝信是王右家的闺中密友,也曾是罗隆基的秘密情人。她的一位小学同学的丈夫向她转述了罗隆基家文艺沙龙的盛况:“你的好朋友王右家,现在在汉口好出风头,已成了通天教主,家中宾客如云,男男女女全有,凡是未婚的男人想找太太,只要去通天教主处挂号,一定可以如愿以偿。”
罗隆基的前妻终于同意离婚,罗隆基和王右家正式走入婚姻殿堂。年岁渐长,阅历渐丰,王右家浪漫的心思一点点消散,她沉浸在宁静舒适的家庭生活中,安心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罗隆基却怎么也改不了爱女人的天性,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却不满足,隔三差五就会谈一次风花雪月的恋爱。面对丈夫的花心,王右家表现得非常大度而冷静。她对自己的美貌和魅力有足够的信心,她相信,不管丈夫在外面怎么逢场作戏,到了晚上,他肯定不会忘了回家的路。不过,作为女人,王右家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承受力。罗隆基写给别的女人的一封情书,一瞬间,击溃了王右家的自信和自尊。
在两人相识十三年之际,王右家的好友杨云慧(杨度之女,曾就读美国耶鲁大学)突然找上门来向王右家哭诉,说她和罗隆基谈了一年的恋爱,现在后悔了,想索回她给罗隆基的情书。王右家一口答应,保证“完璧归赵”。当翻检出两人的通信时,王右家花容失色,乱了方寸,她没想到,短短一年,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和自己的好友谈情说爱居然谈得热火朝天,两人的通信多达百封。出于好奇,她忍不住抽出一封看了起来,没想到在信中,罗隆基劝杨云慧离婚,而他自己也打算和王右家分手。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王右家再也看不下去了,丈夫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她可以隐忍,但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她绝不原谅。那一刻,她知道,她和罗隆基十三年的婚姻已经土崩瓦解,覆水难收。
王右家温柔时是水,愤怒时变成了火。她当即决定离开罗隆基离开这个家。她后来对好友这样说:“我一向抱着合则留,不合则去的主张,既然罗隆基与杨云慧相爱,我就成全他们也无所谓。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离开了罗隆基的家,永远也没有回去过。”
她的突然消失,一下让罗隆基陷入丧魂失魄的绝境。他知道王右家误会了自己,其实他和别的女人山盟海誓“谈婚论嫁”都是逢场作戏。在他心目中,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取代王右家。于是他四处打探,疯狂寻觅。听说王右家去了成都,他飞往成都;王右家逃到云南,他赶至云南。可这一回王右家去意已决,她见罗隆基追得紧,索性假道印度飞往英国。罗隆基只得叫苦不迭望洋兴叹。多年后,章伯钧对女儿感叹:“罗隆基和王右家两人同居闹得满城风雨,分手搞得风雨满城。”
也许,罗隆基身上有着才子的通病,妻子守在身边,他不珍惜,而是四处寻情,拈花惹草;而妻子离开自己后,却又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王右家不告而别远赴国外后,罗隆基很长一段时间简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为了平复内心的伤痛,化解内心的绝望,他含泪一气呵成一篇万字长文《无家可归》。文中如泣如诉的哀叹,让人读了肠欲断心欲碎。
罗隆基哭诉,自妻子离开后,他日日品尝的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切都无趣味的滋味,不知道有多少人尝过,如今我却尝到了。坐,不是;卧,不是;走,亦不是。这身子仿佛多余。举目则一切皆非。绝对想不出补救的办法。一切都不想干。并且不知道要干什么。固然没有想到死,但也没有感觉到生。自己亦不知道自己是有是无。只是时时刻刻眼角酸酸的,眼泪想滚出来。但亦不想哭。已经死了罢,自己知道还没有死;是活着吧,又不觉是活着。”他悲叹:“这是我如今的滋味。”
那时,罗隆基是大学教授,名报主编,还是民盟的领导人之一,事业上如日中天,政治上炙手可热,可王右家的出走给了他致命一击,他变得意气消沉万念俱灰。想告老还乡,想远赴异国,但最终却是在自我消沉中愈陷愈深。他将自己的两次婚变作了比较,说:“第一次婚姻,彼此摧毁了爱,彼此却没有毁灭彼此的事业和前途,彼此绝对没有毁灭彼此做人的机会。但这一次,又家的不告而出国,彼此并没有完全摧毁爱,却已摧毁了彼此的事业及前途。”
好在时间是一剂良药。随着时光的流逝,罗隆基才艰难地从婚变的打击中恢复元气。
分手三年后,王右家从英国回到北平。她听说当地有个盲人算命很准,于是就和同学吕信孝一同前往。盲人断定王右家是部长夫人的命,过去如果不是,将来肯定是。王右家将信将疑。吕信孝却说算得准。她告诉王右家,罗隆基现在风头正健,国共两党的高层对其都很器重,将来成为部长不会难。吕信孝问:“如果罗隆基当了部长,又要你回去,你不成了部长夫人了吗?”王右家却不为所动,说:“我是一品夫人丫鬟命,我不会回去,更不会因他当了部长而回去。”话说的坚决,但她的意志似乎不够坚定。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王右家来说,部长夫人还是充满诱惑力的。但罗隆基的态度一反常态变得很倨傲,当年,他苦苦追寻王右家,因为绝望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而现在王右家回到北京,他却无一字问候。也许,王右家伤透了他的心,他要用冷漠回报她的无情;也许,他当时已爱上别的女人;也许,忙碌的政治活动使他无暇考虑个人私事。
王右家旧情复燃,破例放下身段给罗隆基写了封信,在信中,她以一首诗,委婉而不失自尊地表露了“破镜重圆”的愿望:
为什么,
你的来去这样匆匆?
为了国家民族的幸福,
你忘却了儿女私情,
我高兴,
我欢欣,
虽然两次的失约无消息,
也有点儿令人感到薄情!
“别时容易见时难,”
这一别的再见,
不知又是何时?
但愿得国泰民安,
和平早见,
这一切,还得你多多努力!
公事来了早些来,
让我们再做一次最后的重聚!
可是,王右家的呼唤没有得到罗隆基的回应。他在日记里以冷漠的语句绝情地写道:“三日前傅孟真见面亦谈到北平遇见王右家的事。我的态度已决定,绝口不谈这个问题,看问题怎样解决,让问题自求解决。”
面对王右家的求和,罗隆基竟如此不为所动,主要原因是他有了新的恋人——彭德怀的妻妹浦熙修。随着共产党的力量日益壮大,罗隆基越来越倾向中共这一边,这样,思想进步作风泼辣的浦熙修,对罗隆基的吸引力大大超过了资产阶级的大小姐王右家。
当王右家领教了“郎心硬似铁”之后,终于断了做部长夫人的念头,嫁给了商人唐季珊(曾是名伶阮玲玉的丈夫)。吕孝信问她选择唐季珊的原因,王右家答:“当我认识他不久的时候,我就认为他最适合作我的丈夫。你知道,我不能在罗隆基同一圈子内去找丈夫,如果不如他,会被他暗笑,比他高明的又都已有家室。唐季珊是另一个圈子内的人,无可比较。这一点上,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嫁。只是‘老大嫁作商人妇’,自己也难以解嘲。”
罗隆基以为王右家在他心中留下的伤口已愈合,其实没有。
1949年后,罗隆基受到重用,果然当了部长。但他的风流并未因身居高位而有所收敛。他走马灯般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友,但却没有和其中的任何一位走进婚姻的殿堂,显然,还没有人能代替王右家在罗隆基心中的位置。曾经沧海难为水,既然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能让他忘了王右家,那他只得以一次又一次的恋爱来刺激他那业已麻木的心。终于,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他因生活作风问题而遭到无情的批判,不仅丢了官,最后连命也葬送于此。
王右家的结局也凄凉。唐季珊改不掉“偷腥”的老毛病,看上了一个酒吧女郎。王右家一怒之下,离开台湾去香港发展,事业惨淡,落寞而终。
王右家和罗隆基的人生高潮就是那十三年的婚姻。人生只有一个春天,那爱情之花盛开的13年,就是这对才子佳人共有的唯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