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訏和邵洵美是朋友,经常出入邵家。单纯、天真、美丽的绡红深深吸引了比她年长24岁的徐訏。为达目的,徐訏先赠书,后写信,辞藻美丽,词句烫人,十五岁还在读中学的邵绡红简直不敢读第二遍。在写第四封信时,徐訏约对方见面。带着紧张、害怕、慌乱当然也有一丝骄傲的心情,邵绡红准时赴约。徐訏先领着她在一个小吃店吃了包子,然后两人便去公园散步,走着走着,徐訏突然抱住这个十五岁姑娘要吻她,绡红吓坏了,本能地把徐訏推开,徐訏却轻声说:“别怕,别怕嘛,在国外……,这是没关系的。”邵绡红后来说,这句话像毒刺一样刺伤了她,瞬间,徐訏的形象在她心中一落千丈。她愤愤不平地回忆道:
“原来,他是那么随便!他把我跟美国一些轻佻的姑娘一样看待!那几封信里,我视为世间少有的那些诗,我原以为是他独为我而吟,现在看来,对于他,一位大作家,一位大诗人,或许只须信手写来,无需动真情的。他是随意挑逗姑娘的情,是在寻找感觉,构思小说情节吗?难道他对我下这番功夫就是为搜寻下一本小说的素材?是借以燃起他写作的激情?”
尽管是十五岁的姑娘,也明白自己是受了欺辱,于是,掉过头,大步向公园外走去。徐訏自知失礼,默默地知错地跟在后面。
后来,得知详情的邵洵美狠狠地将徐訏训斥了一顿。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徐訏和一位小学女教师葛福灿结婚了。葛福灿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结婚后,就辞职呆在家中,忙于家务和照料丈夫的生活。那段婚后岁月,对徐訏来说,是舒适而宁静的。不久,女儿出生了。但徐訏却变得忧心忡忡。作为一位信奉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他觉得在新社会很难找到立足之地。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得以离开上海,去了香港。他和妻子说好,等自己在香港立足后,再把她们母女接去团圆。然而,在上海苦等四年之久的葛福灿,最终只等到徐訏寄来的离婚协议书。徐訏在香港爱上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女,两人的关系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也许这时候,热恋中的诗人才想起自己是有家室的人,想结婚,必须先离婚。
木已成舟。葛福灿虽万分痛苦,心有不甘,但还是在协议书上签字同意离婚。当有人问她为何同意离婚时,她以一种大度的口吻说:“我想到他一个人在外,没有人照料哪能行呢?所以我同意离婚。”平淡、温厚的话语背后却是满腹的辛酸和无奈。
在徐訏心目中,除了爱情,一切都是虚无。所以作为有妇之夫,他竟会向异国女性求婚;作为长辈,竟敢情挑朋友未成年的女儿;作为家庭的顶梁柱,却在香港谈情说爱,全不顾病妻弱女在上海如何苦度岁月。
因为信奉爱情至上,唯我独尊,只要遇到自己的喜欢的女性,他就会毫无顾忌地爱我所爱。在他的寻爱之路上,此起彼伏的是旧人的眼泪和新人的欢歌。
当然,还有一首首哀婉凄迷的诗。
朱安:“我也是鲁迅的遗物”
鲁迅的婚姻是旧时代的产物。母亲为他挑选的妻子,他极不满意,但因为不想伤母亲的心,他违心地接受了这一特殊的“礼物”——朱安。婚后,他曾对好友许寿裳说过这么一句话:“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成亲后,鲁迅只在新房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就搬进母亲房间。婚后第四天,鲁迅就携二弟周作人去了日本,一去多年。
回国后,鲁迅和朱安虽在北京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两人并未同居一室,相互间的交谈也少之甚少。
朱安私底下曾吐过苦水:“老太太(鲁母)嫌我没有儿子,大先生终年不同我讲话,怎么会生儿子呢?”
话都几乎不讲,又何来肌肤相亲?
鲁讯也曾对密友谈过自己的生活:“Wife,多年中,也仅仅一两次。”这里的“Wife”显然有特定的含义,指性生活。
平心而论,鲁迅和朱安之间的差距委实太大,一个是满腹经纶的海龟,一个是大字不识的村妇。不可逾越的差距,带来了无法消融的隔阂。
不过,朱安一直在努力,她想以自己的勤勉、温顺、贤淑来挽救自己无望的婚姻,赢得丈夫的温情。
然而,终归没有受过起码的教育,又一直生活在闭塞沉闷的生活环境中,她的一些努力反而加深了两人间的隔阂,加剧了婚姻的破败。
鲁瑞曾问儿子:“她有什么不好?”鲁迅答:““和她谈不来,和她谈话没味道。有时还要自作聪明。有一次,我告诉她,日本有一种东西很好吃,她说是的,是的,她也吃过。其实这种东西不但绍兴没有,就是全中国也没有,她怎么能吃到?这样,谈不下去了。”鲁迅摇头,叹气:“谈话不是对手,没趣味,不如不谈。”
朱安原本是想迎合夫君的,但因没文化不得法,反而弄巧成拙,落下话柄。
从外表来看,朱安似乎过于普通。她矮小迹近侏儒,消瘦几近干枯,不过,在她的身上却蕴含着乡下女子特有的温婉、善良和坚忍。尽管鲁迅几乎从来没给过她一张笑脸,她依然把丈夫的衣食起居当成头等大事,对丈夫的照顾永远是无微不至。曾住在鲁迅家隔壁的俞芳曾回忆道:
“大师母(朱安)每次烧粥前,先把米弄碎,烧成容易消化的粥糊,并托大姐到稻香村等有名的食品商店去买糟鸡、熟火腿、肉松等大先生平时喜欢吃的菜,给大先生下粥,使之开胃。她自己却不吃这些好菜。”
朱安不识字,但她知道鲁迅的“写字”是神圣不可打扰的。所以,她白天都在厨房忙活,几乎不去书房,以免打扰丈夫。有时,同院的俞家小姐妹吵闹,朱安也提醒她们不要吵大先生,甚至低声下气恳求她们:大先生回来时,你们不要吵闹,让他安安静静地写文章。
朱安和鲁迅很少交谈,她并不知道鲁迅爱吃什么菜,但她自有办法。她从饭菜的剩余来判断鲁迅的口味,假使一道菜吃剩得差不多或吃光了,她就揣摩鲁迅一定喜欢吃,下次就多做一点。这一细节显露出一个女人的细腻,一个妻子的苦心和一份难以诉说的深爱。
鲁瑞知道儿子不喜欢朱安,但儿子毕竟是儿子,当母亲的舍不得责怪。怨气,偶或控制不住就发泄到儿媳身上。
鲁迅在北京时,即便在严寒的冬天,也只穿单裤(有人说这是抑制性欲),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就嗔怪朱安:“无怪乎他不喜欢你,到冬天了,也不给他缝条新棉裤。”于是,朱安奉老太太之命做了一条棉裤,等鲁迅上衙门后,偷偷放在鲁迅床上,希望他能穿上,可鲁迅却将棉裤扔了出来。老太太不甘心,又托孙伏园劝鲁迅穿上,鲁迅回答:““一个独身的生活,决不能常往安逸方面着想。”
鲁迅的话,冠冕堂皇,令人肃然起敬。然而,对朱安来说,这句话却像一柄匕首,闪着寒光。有妻子的人,却坚定不移地过着独身生活?听到这样的话,朱安的心只能像冰窖一样凉了。
于是,阴冷的砖塔胡同上演了这样一幕。
一次,鲁老太太寿诞,家里请了些宾客家宴。开席之前,朱安穿戴整齐走了出来,跪在亲友面前,说:“我来周家已许多年,大先生(鲁迅)不很理我,但我也不会离开周家,我活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后半生我就是侍奉我的婆母。”说罢,叩了头,退回房中。鲁迅对朱安的这次突然“袭击”很不以为然,对朋友说:“中国的旧式妇女也很厉害,从此所有的同情,都被她争取了去,大家都批评我不好。”
鲁迅的这句话我不敢苟同。朱安是个老实、本分、木讷、寡言的乡下女人,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完全是被逼无奈,并且,这次过激行为,恐怕耗尽了她一生的勇气和智慧。这是一个泡在苦水中的女人,向命运作孤注一掷的抗争,尽管是无望的;这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弃妇,向夫君作破釜沉舟的回击,尽管是徒劳的。
朱安没有放弃,她孜孜矻矻地努力着,她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期盼命运能发生转机,期盼自己温热而柔软的心能感化另一颗冰冷而坚硬的心。然而,她等来的却是鲁迅和许广平同居的消息。于是,一切的努力都化成泡影。她命中注定只能凝固成一座望夫石,供后人凭吊、洒一掬同情之泪。
彻底陷入绝望中的朱安,说出这样一番话:““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墙底的蜗牛,多么精彩的一个比喻!它概括了朱安的一生,那么传神,那么一针见血!在饱尝了孤独、凄楚、绝望之后,朱安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宿命,并通过“蜗牛”这个比喻将其活生生展示在世人面前。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墙底的蜗牛”这个意象浓缩了朱安漫长的凄楚的一生。是一辈子的苦熬,炼出了这个比喻。真正的蚌病成珠。
鲁迅去世了,鲁母也去世了。北京砖塔胡同只剩下朱安一个人,形影相吊,茕茕独立。尽管上海的许广平对朱安的生活时有接济,但在物价飞涨的动乱岁月,朱安的生活常常陷入困境。不得已,为了活命,朱安想到出售鲁迅的“遗物”——藏书。得知这一消息后,上海的文化界进步人士都很焦急,许广平、内山完造等纷纷写信劝阻,还推举唐弢和刘哲民二人去北京解释劝阻。唐弢、刘哲民见到了朱安。唐弢在一篇文章里介绍了会面经过:
“那天宋紫佩陪着哲民和我去到西三条二十一号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朱夫人和原来侍候鲁老太太的女工正在用膳,见到我们,两位老人都把手里的碗放了下来,里面是汤水似的稀粥,桌上碟子里有几块酱萝卜。朱夫人身材矮小,狭长脸,裹着南方中年妇女常用的黑丝绒包头,看去精干。听说我们来自上海,她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宋紫佩说明来意,我将上海家属和女友对藏书的意见补说几句。她听了一言不发。过一会,却冲着宋紫佩说:
‘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谁也没想到,朱安会把自己说成是鲁迅的””“遗物”,但我们却不得不叹服,“遗物”这个词用在这里显得精准无比。事实上,没有任何词能像“遗物”这样准确道出朱安的身份、地位、处境以及她一生的意义所在。
我想,心如死水的朱安,已经能坦然接受她作为“遗物”的残酷命运。让她凄楚和愤懑的是,即使作为鲁迅的遗物,她也是所有遗物中排名最后的,最微不足道的。你看,当鲁迅的遗物(藏书)将要被出售时,整个文化界都不安了,竟然派人克服重重困难,从上海赶赴北京解决这一问题,而当同样是鲁迅遗物的她,面临生活的绝境时,却没有人风尘仆仆赶到北京予以救济,相反,人们总是说,因为交通不便,汇兑困难,无法给她寄去最低限度的生活费。
经过文化界人士的劝说,朱安终于变得深明大义,她终于决定,宁死也不卖鲁迅的遗物。身染沉疴后,她这样对来访的记者说:“我的病是没有好的希望了,周身浮肿,关节已发炎,因为没钱,只好隔几天打一针,因先生的遗物我宁死也不愿变卖,也不愿去移动它,我尽我自己的心。”
不卖遗物,不愿接受来路不明的捐助,许广平的接济又是那么有限,而且还是断断续续,那么,朱安怎么活下去?只有苦自己了,也就是把裤腰带勒紧再勒紧了。营养不良,当然就抵挡不了病魔的侵入,终于在贫病交加中结束了灰暗的一生。
其实,为了生存,为了改善一下生活,出售鲁迅的藏书,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倘若鲁迅地下有知,对朱安出售藏书的想法,他即使不赞成,但也不会反对。鲁迅临终遗言中不是有这么一句吗: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朱安去世后,有记者写下这样一段文字:“朱夫人寂寞的活着,又寂寞的死去,寂寞的世界里,少了这样一个寂寞的人。……。鲁迅先生原配朱夫人病逝了,她无声无息地活了六十九个年头,如今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间,然而她确曾做了一件让人钦敬的事,鲁迅死后任凭穷困怎样地逼迫她,也不忍卖掉鲁迅先生的遗物,当我们凭吊与瞻仰这时代的圣者的遗物时,谁能不感激朱老太太保留这些遗物的苦心呢?”
其实,朱安出于生活所迫,是想卖掉鲁迅的遗物的,只是,劝她的人多了,她才于心不忍了。原本穷困的她只得更加俭省地生活,病了,因为无钱,得不到正常的治疗,这一切,加速了她的死亡。
众多文化界人士想保护鲁迅的遗物(藏书),劝朱安顾全大局,节衣缩食,这一点无可厚非。——朱安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不过,众人的热心与朱安的妥协,在我看来是有违鲁迅初衷的。如果鲁迅知道,为保护他的那些藏书,一个困苦中的女人,生活变得更为困苦,他会作何感想呢?
鲁迅说过,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可有些人为什么一方面背着鲁迅语录,一方面却做着鲁迅根本不赞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