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在长诗《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就有“七分鹅黄”和“三分橘绿”来形容康桥的春天。林徽因则借花献佛,把“鹅黄”与“绿”回馈给了诗人自己。
至于“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中的“白莲”则是徐志摩诗歌《她是睡着了》用到的意象“她是睡着了-/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她入梦境了-/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显然,林徽因认可了自己就是诗人期待的“白莲”。
胡适在《追悼志摩》文中说:“我们一班朋友都替他高兴,他这几年来用心血浇灌的花园也许是枯萎的了;但他的同情,他的鼓舞,又在别的园地里种出了无数的可爱的小树,开出了无数可爱的鲜花。他自己的歌唱有一个时代是几乎消沉了;但他的歌声引他的园地外无数的歌喉,嘹亮的唱,哀怨的唱,美丽的唱,这都是他的安慰,都使他高兴。谁也想不到这个最有希望的复活时代,他竟丢了我们走了!”
由此可知,诗的最后一节那句“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中的“花”正是徐志摩为止呕心沥血的诗歌。至于“爱”“暖”“希望”足以概括徐志摩的全部魅力。
徐志摩到底爱林徽因什么?爱她静若处子之美?还是动若脱兔之才?都是,但不止这些。我觉得林徽因的《笑》道出了其中的缘由。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漩涡。
艳丽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
散乱的挨着她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
痒痒的甜蜜
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第一节中,作者先写了自己的“笑靥如花”,那么,徐志摩为何迷恋林徽因的“笑”,是因为这种纯真而自然的“笑”,犹如大自然的美一样与生俱来,未经雕琢,如同“水的映影,风的轻歌”,有一种天籁之美;第二节,作者暗示我们,徐志摩迷恋林徽因的“笑”,是因为她如诗如画,有一种独特的文化气质。从徐志摩的几个恋爱对象来看,他爱的几乎都是才色俱佳的女子,只有美貌,或只能相夫教子的贤淑女子,都不是他钟情的对象。
林徽因兰心蕙质,心思细密,她能站在徐志摩的角度,挖掘出自己“回眸一笑”的深刻内蕴,也能目光如炬,洞悉徐志摩“深笑”背后的玄机.
《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灿烂,
分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盈,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留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第一节,是说徐志摩的“深笑”显露出他特有的纯真,在这方面,两人有相似之处;第二节,是回应徐志摩那首《山中》和1931年7月7日所写的那封信,在《山中》,徐志摩想攀附月色去探望林徽因,但“轻柔如同叹息”“不惊你安眠”,所以林徽因才说“那样轻盈,不惊起谁”,在那封信里,徐志摩说“我还牵记你家矮墙上的艳阳”,明明是牵挂养病的人,说出来的却是,“牵记你家矮墙上的艳阳”,为什么这样言不由衷,仍然是不想惊动那个魂牵梦萦的人。而他的这句话,也让林徽因家斜阳下的短墙从此“挂着”住永远的“留恋”。
最后一节,“百层塔高耸”,指的是徐志摩大量的诗作。徐志摩在诗歌方面的身体力行大力倡导,引来众多诗歌爱好者,如胡适所云“他的歌声引他的园地外无数的歌喉,嘹亮的唱,哀怨的唱,美丽的唱”,于是,时代的诗歌创作会步入更高的层次:“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云天?”
徐志摩和林徽因的爱情没有花好月圆式的结局,但对读者而言,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因为,倘若他俩结为秦晋之好,那么,中国虽多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文坛却少了一段活色生香的传奇。
陆小曼: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林徽因和梁思成结伴赴美留学后,徐志摩的落寞可想而知。所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恰好可以形容失恋后的徐志摩。
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徐志摩认识了陆小曼,古井般的内心又渐渐荡起爱的涟漪。
陆小曼当时已与陆军部上校武官王赓结为夫妇。这本应是一桩完美的婚姻。王赓毕业于美国著名的西点军校,相貌堂堂,文武双全;陆小曼则是大家闺秀,仪态万方。可惜两人志趣不投,性格迥异。一个严谨刻板,一个温柔多情。婚后龃龉不断,隔膜渐深。
据磊庵说:“谁知这位多才多艺的新郎,虽然学贯中西,却于女人的应付,完全是一个门外汉,他自娶到了这一如花似玉的漂亮太太,还是一天到晚手不释卷,并不分些工夫去温存温存,使她感到满足。”
正在对自己的婚姻暗暗失望之际,风度翩翩的徐志摩突然降临,瞬间,吹皱了陆小曼心中的一池春水。陆小曼和林徽因一个娇艳如花一个娴静似水,但他俩都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对徐志摩都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遇见陆小曼后,徐志摩的满腹心事终有了倾诉的对象。
陆小曼好友王映霞对徐、陆两人的一见钟情有如下分析:
“1924年,陆小曼在交际场所,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徐志摩。他也是跳舞能手,爵士音乐一响,他们就欣然起舞,跳个不停。他们熟练的步法,优美的姿态,使舞池里的其他男士显得‘六宫粉黛无颜色’。他们两个,一个是窈窕淑女,情意绵绵,一个是江南才子,风度翩翩;一个是朵含露玫瑰,一个是首抒情的新诗,干柴碰上烈火,怎样不会迸发出爱情的火花?”
徐志摩和陆小曼夫妇都是朋友,他和陆小曼交往密切,王赓并不在意。有时他忙,还鼓励小曼随徐志摩去跳舞。尽管徐志摩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但他毕竟是肉体凡胎,和陆小曼又那么投缘,久而久之,遂陷入爱河不可自拔。终于,爱之火烧破了最后的防线。激情之后,徐志摩留下一首诗:
《春的投生》:
昨晚上,
再前一晚也是的,
在雷雨的猖狂中
春,
投生入残冬的尸体。
不觉得脚下的松软,
耳鬓间的温驯吗?
树枝上浮着青,
潭里的水漾成无限的缠绵;
再有你我肢体上
胸膛间的异样的跳动;
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
我在更敏锐的消受
你的媚,吞咽
你的连珠的笑;
你不觉得我的手臂
更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
我的呼吸投射到你的身上
如同万千的飞萤投向光焰?
这些,还有别的许多说不尽的,
和着鸟雀们的热情的回荡,
都在手携手的赞美着
春的投生。
这个阶段,陆小曼取代了林徽因成为徐志摩灵感迸发的新源头。《雪花的快乐》就是他俩初恋时期的代表作:
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中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飏,飞飏,飞飏——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沐浴在爱情中的徐志摩,犹如诗神附身,写出这首几乎完美的诗。
陆小曼是父母的唯一骨血。娇生惯养的她行事一向大胆出格。但身为人妇,她也知道,作为一名女子,无论其出身多么高贵,红杏出墙的结局往往是身败名裂。不过,爱的降临总是不可抗拒,遇见徐志摩,她如同一块冰被火苗舔舐,融化势所必然。在后来的回忆中,陆小曼袒露了当时“火中取栗”的心情:
“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说来也有十来年了),我是早已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别人结婚了,虽然当时也痴长了十几岁的年龄,可是性灵的迷糊竟和童稚一般。婚后一年多才稍懂人事,明白两性的结合不是可以随便听凭别人安排的,在性情与思想上不能相谋而勉强结合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件事。当时因为家庭间不能得着安慰,我就改变了常态,埋没了自己的意志,葬身在热闹生活中去忘记我内心的痛苦。又因为我娇慢的天性不允许我吐露真情,于是直着脖子在人面前唱戏似的唱着,绝对不肯让一个人知道我是一个失意者,是一个不快乐的人。这样的生活一直到无意中认识了志摩,叫他那双放射着神辉的眼睛照彻了我内心的肺腑,认明了我的隐痛,更用真挚的感情劝我不要再在骗人欺己中偷活,不要自己毁灭前程,他那种倾心相向的真情,才使我的生活转换了方向,而同时也就跌入了恋爱了。”
从世俗角度看,一个有夫之妇,当然要安分,但陆小曼和徐志摩相爱绝非苟且偷欢,亦非逢场作戏,他俩付出的是纯真之情。
在徐志摩眼中,陆小曼眉宇间有一种特异的光彩:
“眉,你真玲珑,你真活泼,你真像一条小龙。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你穿上一件蓝布袍,你的眉目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就心里觉着不可名状的欢喜。朴素是真的高贵。你穿戴齐整的时候当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寻常的,人人都认得的,素服时的眉,有我独到的领略。”
而徐志摩的出现,则让陆小曼第一次敢于告别“假”的过去,开始“真”的人生:
“以前的一切我都感觉到假,为什么一个人先要以假对人呢?大约为的是有许多真的话说出来反要受人讥笑,招人的批评,所以吓得一般人都迎着假的往前走,结果真纯的思想反让假的给赶走了。我若再不遇着摩,我自问也会变成那样的,自从我认识了你的真,摩,我自己羞愧死了,从此我也要走上‘真’的路了。”
他俩追求真爱的勇气连郁达夫佩服不已,说:
“志摩和小曼的一段浓情,若在进步的社会里,有理解的社会里,这一种事情,岂不是千古的美谈?忠厚柔艳如小曼,热烈诚挚如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发出火花,烧成一片了,哪里还管得到纲常伦教?更哪里还顾得到宗法家风?当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际社会里成话柄的时候,自己就佩服志摩的纯真和小曼的勇敢,到了无以复加。”
徐志摩敢爱敢恨,当陆小曼担忧未来时,他就用诗给她鼓劲:
这是一个懦弱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了我们的自由!
随着两人感情的升温,流言也开始四处蔓延。本来,徐志摩和恩师泰戈尔约好,两人将于早春结伴同游欧洲。可热恋中的徐志摩此时已与陆小曼难分难舍。好友胡适见徐志摩沉湎于花前月下,荒废了创作,开导他“出去走走”,“汲取营养”:
“志摩,你该了解你自己,你并没有什么不可撼动的大天才。安乐恬嬉的生活是害人的,再像这样胡闹下去,要不了两年,你的笔尖上再也没有光芒,你的心再也没有新鲜的跳动,那时你就完了。你还年轻,应该出去走走,重新在大文学家大艺术家的接触中汲取营养,让自己再增加一些作诗的灵感,让自己的精神和知识来一个‘散拿吐谨’。所以,我说,志摩,你还是去吧!”
徐志摩赴欧前,嘱咐陆小曼写日记,她的摩不在身边,就对着日记倾诉感情吧。送走徐志摩的当天晚上,陆小曼就在日记中倾吐自己的思念了:
“其实我不羡富贵,也不慕荣华,我只要一个安乐的家庭,如心的伴侣,谁知连这一点要求也不能得到,只落得终日里孤单的,有话都没有人能讲,每天只是强自欢笑的在人群里混。……最知我的当然是摩!他知道我,他简直能真正的了解我,我也明白他,我也认识他是一个纯洁天真的人,他给我的那一片纯洁的爱,使我不能不还给他一整个圆满的永远没有给过别人的爱的。”
不过,一想到世俗的种种羁绊,陆小曼又为自己的爱情担忧了,于是在日记里说:
“我现在正好比在黑夜里的舟行大海,四面空阔无边,前途又是茫茫的不知何日才能达到目的地,也许天空起了云雾,吹起狂风降下雷雨将船打碎沉没海底永无出头之日;也许就能在黑雾中走出个光明的月亮,送给黑沉沉的大海一片雪白的光亮,照出了到达目的地去的方向。所以看起来一切还须命运来帮忙,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我觉得我们现在精神上的爱情是不会变的,我也永远作一个精神上的好朋友,摩,不知你愿否?”
爱之火在心中肆意燃烧,婚姻的桎梏却难以摆脱,而志摩又不在身边,陆小曼只得在日记里倾吐心声了:
“摩!我害了你了,我是不怕,好在叫人家说惯了,骂我的人,冤枉我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反正不与人争辩,不过我不愿意连你也为我受骂,咳!我真恨,恨天也不怜我,你我已无缘,又何必使我们相见,且相见而又在这个时候,一无办法的时候?在这情况之下真用得着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诗了。现在叫我进退两难,丢去你不忍心,接受你又办不到,怎不叫人活活的恨死!难道这也是所谓的天数吗?”
每天记日记,无疑加深了徐陆二人的恋情。台湾的刘心皇先生认为,陆小曼最终冲破家庭禁锢,和徐志摩结为连理,一方面取决于徐志摩的风度才华;另一方面,也得力于书信和日记的倾诉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