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哥,等不得了,快走吧!”“老烺”直急得额角青筋直蹦,连连顿足不止。他不由分说,一把将身长似竿者的身子拖了,连拉带扯,向了李克用寝宫而来。
身长似竿者被“老烺”一路拖着,跌跌撞撞地跩入李克用寝宫来。身长似竿者喘息了一会,才定下神来。他闪开鹰目看时,却见得李克用昏昏沉沉躺身于床。此时,身长似竿者却也牵动了真情,鼻子一酸,眼中便也挤出几滴泪来,听得他口里凄声呼叫道:“父王,父王,勖儿来了,勖儿来了……”早已泣不成声了。
李克用正自昏迷,蒙胧之中听得呼唤声,却也神志一清,当下使劲睁开眼来。李克用瞧了“勖儿”一眼,便见他胸膊急促地起伏不停,喉间发出“嗬嗬”之声,鼻子“哼”个不住,直憋得面紫如茄,眼中亦流出泪来。李克用咳了一阵,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低喝道:“逆子,你……”
“勖儿”吓得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倒于地,叩了个头,口中惶恐地道:“父王……”
李克用伸长脖子,使劲咽了口唾沫,将火气压入肚中,抬起手来,指了“勖儿”,愤声道:“畜生,看你成了甚样子了?”
“勖儿”瞧了自己身子上的五彩缤纷的戏装一眼,声音抖抖地道:“父王,孩儿该死,孩儿该死!孩儿这便去更衣!”
李克用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微弱地道:“不用了,你靠前来!”
“勖儿”跪爬数步,身子移至李克用榻前,脑袋低垂,轻声道:“父王有话吩咐孩儿么?”
李克用无神的目光又瞧了“勖儿”一阵,心中暗叹一声,对周德威柔声道:“威儿,扶我起来。”李克用坐起身子,喘息得半日,又以手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终听他声音抖抖地道:“勖儿,父王看来是撑不得多少时光了。父王戎马一生,南征北战,东挡西杀,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却终是未能成就大业,父王深以为憾!”略一顿,李克用又伸出三个指头来,面容一寒,切齿道:“勖儿,父王今生今世最大的恨事便是未能手刃三个仇人!勖儿识得咱们的三大仇家是谁么?”
“勖儿”懵懵地听着李克用之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克用见得“勖儿”这副尊容,这般神态,不禁怒气上涌,又急剧地咳嗽起来。
周德威轻拍李克用的背心,才使他渐渐稳定下来。
此时,李克用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以手指指点着“勖儿”的头皮,“啪啪”作响,声色俱厉地道:“勖儿,父王之言,你听见了么?你的心跑到哪里去了?”李克用见“勖儿”身子抖抖,面色蜡黄,心中却也有些不忍,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又深情地道:“勖儿啊,你身为父王的大王子,父王未竞的事业日后便要靠你去完成了!你如此模样,能承担起重任么?勖儿啊,千万要振作起精神来,为你的几个王弟做出个样子来啊!且是千万不要让父王留下遗憾啊!”
“勖儿”听得李克用之言,心头一震,却觉如饮醍醐,陡然醒悟。见得他以头叩地,“砰砰”作响,泣下如雨,哽声道:“父王,勖儿记下了!请父王吩咐便是了!”
李克用欣慰地一笑,气喘吁吁地道:“这便好!”他调理了下思路,又道:“勖儿,朱温是咱们李家的冤家,这个,便是父王不说,勖儿也是应该是识得的!刘仁恭这个奸贼,乃是父王尽力保举,他才当上唐朝幽州节度使的,他不思报父王知遇之恩,反卖身求荣,投靠朱温老贼,与父王为敌!耶律阿保机亦是得父王相助,才建立契丹国,登上可汗宝座的,耶律阿保机与父王又是义弟仁兄,可恨这厮后来却撕毁盟约,翻脸不认人,置当年父王助他之恩于不顾,叛父王而去。勖儿,朱温、刘仁恭、耶律阿保机三人,父王恨之入骨!唉,父王今生今世不能手刃这三个恶贼,出胸中的恶气,死后亦是不会瞑目的!”李克用心中一阵激动,却又大咳起来。周德威在李克用前胸、后背、肩头轻拍半天,他才止了咳声。
李克用定了定神,又轻声道:“勖儿,记住了么,父王的平生憾事,是什么了么?”
便见“勖儿”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父王平生最感遗憾之事,可是未能亲送朱温、刘仁恭、耶律阿保机三人下地狱么?”
李克用黯淡无神的二目中又猛然现出火花来。他点了点头,赞许道:“勖儿说得极是!勖儿如此,便难能可贵了!”此亦只是一瞬之间之事,便见李克用眼中神光只一闪,便又消失了。听得他有气无力地道:“柯儿,取三支箭来。”
李克用接过“柯儿”递来之箭,又郑重地交于“勖儿”,语声庄重地道:“孩子,父王将此三箭留与勖儿,便是要让勖儿记住咱们家的这三个仇人,为父王出此三口恶气!勖儿日后若能斩杀此三贼,便将此三贼的人头放于父王的墓前,让父王瞧上一瞧。如此,父王于九泉之下,亦会含笑千古的!”
“勖儿”含泪接过箭来,叩头有声,大叫道:“勖儿谨遵父王嘱咐!勖儿不诛朱温、刘仁恭、耶律阿保机三贼,誓不为人!”
李克用干枯的黑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俄尔,又面现痛楚之色,凄然道:“勖儿,识得你母亲是谁么?”
“勖儿”摇头似货郎鼓,眼中“刷”地便流出泪来,口中发出哀哀之声:“父王,孩儿从来没见过母亲一面。”
“傻孩子,哪有未见过母亲一面之人?只是你的母亲在你三岁之时便去世了,你又哪里能记得?”李克用试了试眼角的老泪,又悲声道:“唉,上苍害人,竟让咱们家破人亡!勖儿识得他是谁么?”李克用道“他”时,以手指了周德威。
“咦,父王怎的如此说话,他不是咱们大晋国的统军周德威大人么?”“勖儿”口中发出诧异之声。
“勖儿啊,他、他、他可是你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李克用嘶声道。
“父王,你、你、你说什么?”“勖儿”大惊失色,大口一张,急问道。
李克用平静了一下心绪,以手指了张监军,低声道:“勖儿,父王说了这如许多话,已然累了,便让你舅父说与你听吧。”
“什么?舅父?”“勖儿”心中又是一惊,口中发出诧异之声。“勖儿”爬起身子来,走至“飞天神鹗”面前,对了他深深一揖,身子便跪了下去,叩头道:“舅父,勖儿愚昧无知,不识礼规,昔日多有不敬,请舅父恕罪则个!”
“勖儿,不知者不罪,勖儿今日如此,便是难能可贵了。”“飞天神鹗”扶“勖儿”起来,面含微笑道。他敛了笑容,又肃声道:“勖儿,本来我并非你的亲母舅,但既然勖儿与威儿同为晋王之子,是以我这个舅父亦可算是你的亲舅父了。”
“勖儿”听得“难能可贵”四字,回想自己昔日恣睢放纵、骄横暴戾之言之行,心中顿觉尴尬。良久,“勖儿”才恢复了自然,见得他身子一躬,低声道:“舅父宽宏大量,不怪罪勖儿,勖儿深表感激!只是勖儿愚顽,舅父语含玄机,勖儿甚是不解,还请舅父指示迷津的为是!”
“飞天神鹗”面色一沉,愤声道:“勖儿,此事还须从数十年前说起。当时,你年纪尚不足三岁,我的妹子张荷便嫁与了你父,不久,她便随了你父去朝见唐朝皇帝。当时的唐朝皇帝乃是僖宗李儇。李儇虽是号为‘弥勒佛’,其实却是个佛面兽心的东西,唐皇见得荷儿貌美如花,便设计烧死了你的祖父、伤了你的父王,将荷儿夺了去!那时,荷儿便已然怀了身子了,在唐宫中不久,便生下你这个弟弟来。”“飞天神鳄”说“你这个弟弟”时,以手指了指周德威。
“飞天神鳄”喘了口气,当下便将唐僖宗设计霸占张荷儿之事向了“勖儿”细细地道了一遍。
“勖儿”听得“飞天神鹗”之言,身子由地上直跳而起,口中发出大骂声:“舅父,李儇这个当千刀万剐的乌龟王八蛋、鳖羔子儿,如今身在何处?勖儿若是抓住了这个王八蛋,非将这个王八蛋剁成肉酱喂狗不可!”
“唉,勖儿只识得终日嬉戏,晋王宫外之事竟然是半点也晓不得。那李儇老贼此时只怕已然成了一抔臭土了吧!”“飞天神鹗”苦笑道。
“飞天神鳄”话音才落,却听“啪啪”数声声响传将出出,看时,却见“勖儿”左右开弓了,正在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勖儿”停手来,又指天发誓道:“勖儿该死!勖儿日后若不改过、不思上进,定遭天打雷劈!”
李克用见得“勖儿”面上登上便现出几个鲜红的掌印来,却似剜却了心头肉一般,口中惊叫道:“勖儿,你……”却又闷声咳嗽起来。李克用喘息了半日,方声音抖抖地道:“勖儿,也怪父王昔日太宠惯你、太放纵你了,才令你到了今日的地步!唉,勖儿变成如此模样,父王亦是大有责任的。勖儿,日后断不可如此!”李克用歇了口气,又激动地道:“勖儿,你生身之母沈氏英年早逝,也怨她命薄福浅,自不必说了。你二娘师氏尚在,日后,勖儿要以生母之礼待之,不得有违!你威弟可怜的母亲,亦是你的三娘张荷,被囚唐宫数十年,未能北归一次!眼下,她尚在朱温老贼之手,勖儿日后须救她出来!便是她以后不在人世了,勖儿也要设法将她的骨骸运回晋阳来,与父王葬于一起!父王的话,勖儿可记住了么,且是能做得到么?”
“父王嘱咐,勖儿记下了,且是勖儿日后便是想尽千方百计也是要完成父王心愿的!”
李克用听得“勖儿”之言,点了点头,又语声庄重地道:“勖儿,你威弟年纪虽是与你相差无几,但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无一不通,且是久经战阵,日后有事,须多多问他。便是你承业舅父,武功精湛,经验丰厚,处事老到,且是他身为我大晋国监军,勖儿亦须时时讨教,且是要尊他为亲母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