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末年,皇室衰微,地方军阀割据,连年的军阀混战,弄得民不聊生。就连不问世事,一心向佛的寺院也未能幸免。成都西郊的广宁寺就是如此,主持方丈因阻挠官军将寺院据为军营,便被官兵捆绑起来吊在树上,用鞭子给打得奄奄一息。临终前,他将最得意的弟子慧明叫到跟前,嘱咐他带领众僧侣到渝州,投靠那里的天宁寺继续修行。他又颤巍巍地从胸前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交于慧明,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到:“这盒子里装的是广宁寺的镇寺之物,在未光复广宁寺以前,你切不可私自打开……”说完便咽了气。
慧明和众僧安葬好方丈,便向东出发去天宁寺。不出半日,天刚刚擦黑,他们来到了龙泉山脚下的一个驿站——龙泉驿。俗语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龙泉山乃成都东面的天然屏障,山体巍峨,地势险要,道路崎岖。慧明安排好众僧在一家客栈先行休息,自己则出去打听如何过这龙泉山。
一炷香未燃完,慧明回到了客栈。一看屋内的情景,他不由得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却吐不出半个字: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几处血迹,却不见了一个僧人!半晌,一个店小二闯进屋子,神色慌张地说道:“大师可是在找人?这里刚才住的僧人刚被官军抓去充兵了,他们走不远的,你现在去追,还赶得上!”
慧明听完,二话没说就追了出去,一打听,才知道众僧人已被押上龙泉山,他一路狂奔,在山头的拐弯处追上了官军。前面山路上忽然燃起一支耀眼的火把,紧接着,两支,三支,四支……看得人眼花缭乱。没等官军来得及防备,一伙山贼大喊着“冲呀”“杀呀”从山顶扑向官军。官军顿时乱了阵脚,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僧人也趁乱逃走,无奈手上脚上都有锁链,更可恶的是,官军为防止他们逃走,给他们喝下了不少让人神志不清的穿心汤。这山道本来就窄,加上这一瞎跑乱撞,多数僧人掉下了山。山下乱石丛生,尽是悬崖深谷,掉下去则必死无疑。慧明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请求佛祖的庇佑。无奈还是被山贼捉上了山,身上的铁盒也被强行夺去。山贼将他扔进了一间木屋。
慧明这时才发现,众僧人就剩下自己和智明、智定三人了。看到这里,他不禁哭了起来,泪如雨下:师傅嘱托自己带大家到天宁寺,如今只剩下三人,铁盒也被人抢去,怎么对得起师傅的嘱托?“咔嚓”一声,紧接着是锁被打开的声音,他停止了哭泣,一个山贼扔给他们三个包裹,又指着他们叫他们立刻下山。慧明正想问个明白,智明、智定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他也就没有再问了。他们拎起包裹,迈开步子,走出了木屋。
经过一间草屋时,慧明看见屋里的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屋内连续不断地传出呻吟声。他猜测到屋里有人患了重病,“佛祖普度众生,割肉喂鹰,自己正好学过医术,管他是不是山贼,救人治病总不会错的,进去看看吧。”想到这里,慧明不顾阻拦,径直走到病人床前。这人带着面具,眼睛睁得出奇地大,却似乎什么也看不见,靠拢一看,两只眼球上各有一个小窟窿,血丝便从小窟窿中汩汩而出。
说来也巧,慧明从师傅那里学会的“天玄针灸法”正好派上用场。慧明取出银针,左手在那人眼眶上一轮,拇指紧贴眼颊,食指伸直按住鼻骨顶端,“嗖嗖”两声,无影无踪,两只银针便扎了上去。那人哆嗦了一下,立刻停止了呻吟,慢慢地合上了双眼。慧明也不答话,在那人枕边放下一包药,拎起包裹,和智明、智定往山下走去。
山路如羊肠般狭窄,周围死一般静,一片漆黑,山下龙泉驿也是漆黑一团——老百姓早已逃亡,没逃亡的,晚上也早早睡觉,不敢点灯。智明一不留神踩到一块石子儿,滑下山去,他大声惊呼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坠落下去,黑暗中只听见智明身体摔在石头上发出的沉闷的响声。慧明欲哭无泪:“佛法无边,苦海无边,去天宁寺是修行,在这里也是修行,还不如在这山脚下建一寺院修行,点几盏灯给行人引路,让黑暗中的人少几个无辜摔死……”主意既定,慧明和智定便在山下搭建了一小木屋,白天种菜念佛,晚上就高高挂起三盏灯笼,给路人引路。夜里慧明总是想起师傅的遗言,他于是决定外出,云游四海,募捐银两,将小屋建为一座寺院。临行前,他简单给智定交待了几句,背上行囊,大步地走了。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慧明回来时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他用所募到的银两简要地修葺了一座小庙。同样地嘱咐了智定几句,他又上路了:他要走得更远,募捐更多的银两,将小庙扩建为寺院,完成师傅的遗愿,到时候再去山贼那里,赎回铁盒,那可是镇寺之物啊!大殿前的柳树飘过了九次柳絮,慧明回来了——他步履蹒跚了,腰也弯了,身子瘦的只剩下一层骨头,耳边还有几丝白发。可他很高兴地对智定说,这回的银两够修建一座寺院了,一千两还有余呢。
这消息传到了龙泉知府刘崇那里,刘崇眼珠一转,歪歪嘴巴:这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呀!第二天,刘聪穿戴整齐,和师爷带着几个随从,来到慧明住处。一番假意寒暄之后,刘崇笑道:“本官听说慧明大师这次出门远行,募捐到了不少银两,并准备将这小庙扩建为寺院?”慧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微弯身子,点了点头。
刘崇叹了口气,面色沉重地说道:“如今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本官好生痛惜,只恨库饷不足。慧明大师如能将银两交由官府,修屋发粮,那可真是百姓之幸,苍生之福啊!”“刘大人此言差矣,修佛造寺,规劝人心,此乃千古之利。况救济灾民本应官府职责,与小僧何干?”慧明看穿了刘崇的诡计,冷冷地直言相告。“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强求,告辞!”刘崇盯着慧明,厉声叫道,然后拂袖而去。那目光,狠狠的,露出一股杀气。慧明看着刘崇的背影,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修寺之款终于保住了。可事情哪有慧明想的那么简单?
这天夜里,慧明和智定看见龙泉山上火影颤动,那火影直冲下山去,扑向刘崇所住的县衙。慧明不明白:官府一直设法要剿灭这群山贼,他们为何还要自投罗网?第三天一大早,刘崇又带着一班人马来到慧明的小庙,刘崇怪异地看着慧明,开口便道:“这群山贼真是胆大包天,前天晚上,他们居然围攻县衙,想抢夺库粮和库银,大师应该有所——耳——闻吧?”慧明放下手中的木鱼,睁开眼看着刘崇,正色道:“小僧与山贼素无往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刘崇眼露凶光,双手捧着一个大盒子,低沉道:“什么意思?大师一看便知。”说完揭开盒子,将盒中之物倒在了地上。——居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人头还带着面具,不是别人,正是慧明当日在山上所救之人。慧明猛地后退两步,面色痛苦地说道:“大人既已抓捕到他,又何必将他杀死,区区一个小山贼,大人不……”“哼!小山贼,他可是山贼的头目,大师请看!”刘崇气急败坏地走到人头前,用脚使劲一踹,那面具“哗哗”掉落!慧明愕然地看着山贼,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身子才停止晃动,脑袋中思绪乱飞:师傅,师兄,铁盒……这山贼不是别人,正是慧明的师兄慧静。慧静出家半年后的一天早上,家乡一小童急匆匆来到寺中,告知他妻子被龙泉山贼抢走,父母被杀。慧静便要去救人报仇,方丈苦苦相劝,最后才答应他去,命他办完事立刻回寺修行。哪知慧静救出妻子后,众山贼见他有勇有谋,均苦苦哀求他留下来做山大王。慧静看着这群衣衫褴褛、被逼无奈才做山贼的穷苦农民,恻隐之心顿生,便在龙泉山留下来了。慧静为防故人认出,从那以后出入都带着面具。方丈知道此事后沉默了半晌,从此再不提慧静。
铁盒也并非什么镇寺之物,方丈只是在里面装上了几颗梅花针,并巧设盒盖,只要一开盒盖,几枚飞针便夺盒而出,直刺开盒者的双眼。方丈猜测到慧明和众弟子到天宁寺,途中过龙泉山定会遇见慧静。几枚飞针也就算作是对慧静不受佛门戒律的惩戒,他无意弄瞎慧静,便将这飞针刺眼的疗法“天玄针灸法”传予了慧明。他只是希望慧静眼好了之后,可以大彻大悟,再入佛门,不再有好胜好杀之心。
一切正如方丈猜测的那样发展。慧静眼好后,暗中将山上财物变卖成银两,然后匿名募捐给慧明,做修寺之用。前几日他听闻刘崇欲吞占修寺之款,想到师傅惨死,都是官军所为,心中便怒火中烧。当晚便带领众人,直取县衙,要去取刘崇狗命,免他再生歹念。哪知刘崇早有防范,反而将他们全部捉住,自己也身首异处。
刘崇见慧明失魂落魄,痛苦不堪,心中更是一喜,他上前指着地上怒目圆睁的人头说:“本官已经查明,这山贼原来也是僧人,和大师同在广宁寺出家,和大师还是师兄关系。大师应该没有忘记吧?大师如不将募捐之款交由本府处置,——”刘崇话锋一转,恶狠狠地盯着慧明,厉色道:“本官就算你和他是同党,欲刺杀朝廷命官,到时候大师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
慧明凄然一笑:“小僧向佛之心,天地可见,神明可知,大人又何必威胁小僧?”“天地可见,神明可知?笑话,你看这佛祖座前的油灯,油将尽,灯将枯,这就是你的向佛之心?”刘崇指着油灯,讥言相讽。
慧明转身看着油灯,那油灯,在风中飘摇不定,火苗越来越弱,很快就要熄灭。他蓦然径直走进里屋,片刻又走了出来。慧明双手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中放着两颗黑白相间的东西。他托着木盘走到刘崇面前,刘崇低头看了看木盘。顿时“哇哇”大叫起来,连连后退,跌跌撞撞好几步,才停下来,心里还扑腾着跳个不停。
慧明对小声啜泣的智定说道:“师弟,将灯芯从我的眼睛中穿过,我要用眼睛照亮佛祖,来表我向佛之心。”那两颗黑白相间的东西正是慧明的双眼!这时,几滴晶莹的像水一样洁净的东西跳进了油灯里,那灯芯立刻旺了起来,火苗四窜,整个屋子亮堂了起来!众人抬头一看,佛祖的眼里正往外溢出那如水之物!众人一时惊愕万分。刘崇却大骂道:“什么鬼东西?本府可不信!来人,去将那双眼给我挖来!”两个差役将上前阻拦的智定打倒在地,爬上佛像就要动手,刘崇也上前观看。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差役爬上佛肩,那佛首居然动了起来,左右摇晃几下便飞一般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刘崇身上,刘崇当场一命呜呼,被砸成了肉饼。师爷和几个差役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庙宇。
寺院建成时,智定来问慧明寺院的名号。慧明意味深长地说:“我心向佛,以眼照佛,以眼燃灯,就叫燃灯寺吧!”自此以后,燃灯寺香火旺盛起来。人人都说:佛祖前的那盏油灯,灯芯是穿在眼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