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雨下得密而紧,真是好雨知时节。
薛薇雁刚离席后陪着薛世仲下棋,正因这雨越发下得紧了,两人也不记得时间了,下得正尽兴。
正在这时,魏良冒雨前来。
张海忙出去迎了进来,道:“魏先生怎连夜赶来?有何急事?”
“相爷可在?”
见魏良已湿了一半的衣衫,张海忙命人沏了热茶。
“老爷,魏先生来访!”张海知道老爷下棋,便声音稍稍大了些。
薛世仲听到声音,出了内阁,匆匆迎接,薛薇雁紧随其后。
“魏先生这是有什么急事?竟冒着雨过来?难不成是今日诗会之事又惹到了大王?”薛薇雁一边说,一边拿了伞准备离开。
“薇雁,且慢。张海,你去门外守着。”薛世仲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思量着,如今两姐妹都已是如此年纪,自己膝下又无子,将来相府的起伏定是要掌握在她两姐妹手中……可是转念一想薇念的娇弱,又想到薇雁……
薛薇雁一愣,这朝中大事怎么今日不避讳她了?难不成是自己刚刚的话又有了过失?可谁人不知,大王对周围臣子的戒心?今日如此的诗会,他怎会不知?
但薛世仲既发了话,她也放了伞,随着两人进了内阁。
魏良坐下,低声道:“刚刚有人来报,欧阳青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雨夜模糊,但据来报的人看,像是齐太尉府中的。”
“哦?竟有此事?”薛世仲内心一惊,明明两人多年不甚往来,一向自傲的齐渊为何要急迫拜访欧阳青?莫不是……他又转念一想,当年欧阳青曾试图通过做他的门客以求发达,他却看出此人眉宇之间流露凶神,虽学富五车远见卓识,但他考虑再三依旧未曾重用,不了此人真不是笼中之鸟,如今已坐上太师之位……
说完,薛世仲抿了一口茶水,问道:“依魏先生之见?”
“您的眼光自是不用说,可齐太尉素来喜爱结党,今晚夜访欧阳青也不无可能,今日这齐匡修的诗不也让人深思吗?虽说他齐渊自傲,但如此大事,想必他也是左右权衡之策,但欧阳青从来孤芳自赏,八成给他吃闭门羹。您将大小姐嫁过去还是可以占据先机的!毕竟,以后行事会更加方便。”
薛薇雁一听此解,心中不免有些不悦,微微皱眉,姐姐的幸福难不成就被断送在这仕途之上?而且此事并不能如此考量……
“魏先生此言差矣。”薛薇雁丝毫没有怯懦,十分坦率地说出了口。薛世仲心中一阵喜爱,就是偏爱这孩子这股胆识,看来当初留下她还是有用途的……
“哦?二小姐有何高见?”
“何谈高见?薇雁自是拙见罢了,刚刚不过是过于急躁,望先生莫怪了去。”见魏良一直摆着手,她又道:“如此浅显的道理,大王也不会不知的。而且,当今手握重兵的依旧是蓝骁将军,欧阳青并不能构成多少威胁,而大王一直对齐府照顾,些许是因为他的结党正好和薛府的实力平衡一下。如若现在薛府再去拉拢他,大王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薛世仲不住地点着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薛薇雁看未有人打断,便继续道:“而今日太子凞为何正巧赶来?难不成真是无巧不成书吗?过来凑这热闹?”说着,薛薇雁从心里轻蔑地笑了一下当今的大王,洋洋得意得意地道:“原来是大王前一阵子责罚了爷爷,弄得满朝惊动,没想到是为了后来要与薛家结亲呀!”
“嗯?此话怎讲?”薛世仲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薛薇雁,心中感叹。
薛薇雁心中着实考究了一番,道:“君是君,臣终是臣。他是怕爷爷您——功高盖主……”颜耻先生无意间与她的一句谈话顷刻间浮出脑海……薛家如今越是鼎盛,却越是如同空中楼阁,摇摇欲坠……薛薇雁强忍着,未将此句说出口来,她内心是恐惧,她宁可是自己的无知,宁可是先生的错言……她看着薛世仲已半白的发和紧缩的眉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年,真是三人相依为命,恨就恨在自己不是男儿,往后在这沉浮的官场,如何护他老人家周全,护薛家周全啊!
薛世仲一听此话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从小他便有意用心培养薛薇念,而故意疏忽对她的栽培,可偏偏造化弄人,薇念的胆识和心机不及她的一半,既然是个人才便有她可用之处。只是他脸上仍旧未有任何表现,平静地说:“魏先生别和小女一般见识,不过是她的玩话罢了。时候不早了,薇雁你去休息吧。”
“是!”
自己所猜果真不错。姐姐果真是为做王后而生。可转念一想,那今日诗会……心中顿时愁云难去。
见薛薇雁走了,薛世仲长吸一口气,幽幽地道:“你说他苏棘会如此狠心吗?”
“恕魏良直言!”
“先生不必拘礼啊!”
“魏良想,相爷不会不懂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吧。”
薛世仲端起的茶来,悠然的喝下一口,他知道,苏棘绝不会在这时候动手的,毕竟如今仍旧是蓝骁将军手握重兵,而他手中也一直握有一个惊天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让他平步青云,亦可使他万劫不复。
魏良在一旁看着此时缄默的薛世仲,他狭长的双眼深邃而阴冷,莫非薛相他已下定了决心?
“二小姐,今晚下棋可晚了呢!”秋夕远远瞧见薛薇雁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
薛薇雁心中不快,只是随声答应了几句。今晚所谈之事的确是薛薇雁未曾想过的,关于姐姐的婚事她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二小姐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晚输了全盘?”秋夕知道老爷自始至终都让着二小姐,不应该是为这事而烦恼。
“没有,秋夕,将下人都退了去。”薛薇雁道。
秋夕心中不解,莫不是现在要去找先生?真不知道今日听了什么怪事,又深更半夜地打搅他!
在薛薇雁心中,颜耻便是她最初的知音,他从未亵渎她所推崇的各国游历之人所撰写的奇闻异事百家言论,反而耐心地替她开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不以先生的身份自居,所以,很多话她自是乐得与他分享的,曾经,她也曾十分逾越地比喻道:“颜耻先生,你我大概颇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一句话,让颜耻愣了很久,迟迟未答她的话,眼神之中透露的凄冷与距离,她怎会看不出来?从那以后,她便懂得,颜耻先生一直以来都拒人千里,不知可曾拿她作知己……她不经意间握住了随身携带的昱血碧,碧玉在这雨夜更平添了几分凉气,还好这世间,终有一人可懂她的心……
外面的雨下得更密了,虽说不是夏雨的咆哮却丝丝如针,让整座城的人心都难耐不已,如坐针尖。
天下终究只是片刻的安宁,一切的一切也许只是等待着一场彻底的溃败崩塌,然后获得从未有过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