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件东西,要出世了?”
“准确地说,十年前就出世了。”
“为什么不派人下去收回来?”
“因为那几件东西被天之禁界的皇女据为己有了。”
“那九幽凰的投影被破是怎么回事?若是那位皇女出手,九幽凰本尊还能活着?”
“准确的说,那位皇女把这几件东西……送人了。”
“你再说一个准确的说,我宰了你。”
“你打不过我,我比你强一点。”
“我和你都是第八境三阶。”
“我来自天之禁界。”
“好,你赢了。”
“别动那个孩子,不然皇女会手刃你。”
……
“师父,为什么你昨儿才问我那三本古籍的内容?”南浔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的是破庙里仅有的一床薄被。
“为师这十年来不知道翻看过多少遍,既然其中奥妙不可明了,那便不明了好了。不过,谨记,千万不要再让他人知晓古籍内容,你更是不要说出口!”重新变回老头儿的莫悲欢抠了抠脚趾,又搔了搔背,模样说不出的邋遢,偏偏看人的目光还出其的认真。
“师父,原来你真的是神蛟王呀,真厉害啊。”南浔显然没有在古籍这个问题上纠结,在他的想法里,一定是师父最后干掉了那只野鸡。
南浔刚醒来时,就听见师父咕哝了句:“小崽子终于醒了,要是你醒不过来,我宰了那只野鸡祖宗十八代!”
尽管是只野鸡,但是南浔认为,那肯定不是只普通的野鸡,所以师父还是很厉害的。
老头儿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当枕头用的三本古籍之上。
《谋》、《天》、《录》。
“这到底是何神物?”莫悲欢心想着,两道眉毛不自觉地拧到了一块儿,“看似,它们选择了南浔?你个暴力狂,究竟想要做什么……”
作为世上仅存的一条神蛟,莫悲欢在三百年前看上了一个妞。对于把妹毫无经验的他而言,想要抱得美人归,并且这个美人还是天之禁界走出的美人,着实很有难度。
天之禁界很美,天之禁界里的人都很强——强到天界都不敢去惹麻烦。
那个妞,就是从那儿走出来的。
莫悲欢那会儿很悲催的不知晓这一点,于是很悲催的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所以他的下场很悲催。因为那个妞更加简单粗暴……
也不能怪这条悲催的神蛟,毕竟他还年少。龙族寿命都长得令人无言。那老头儿和中年男子,都不是莫悲欢的真身,说白了,他也没比南浔大多少。
不论过程如何,结果便是他在这鬼地方守了三百年。
不过自己,似乎不用再守下去了?
“梧桐叶落兼细雨,少年乘舟将欲行。渡口老翁笑挥别,化龙如云无踪寻。”莫悲欢在心里念叨了一遍,沉默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仅凭此言语,难不成便能令自己脱困?
笑话。
而且,老子哪里老了?老子都还没成年!
“师父,我,我……”南浔见老头儿出神许久,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莫悲欢心中也是极为惊异,这小崽子在九幽凰投影的一道心神压迫下,竟然第二天就能转醒,而且看起来并无大碍,这简直是神迹。老头儿望向那三本古籍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
“师父,我饿……”
……
“师父,为什么你不教我修行?”南浔认真问道。
“这是你第几次问我了?”老头儿捧着一个茶壶,在躺椅上悠闲地闭着眼睛哼着小曲。
“回师父,正好是第一万次。”少年的眉眼青涩,可声音却是沉着有力。
“那就可以了。你已经开始修行了。”老头儿依然悠闲。
当年的神蛟王莫轻敌,把真龙一族打压地千年抬不起头来,当泛着星星眼的少年莫悲欢询问爷爷为什么这么强的时候,莫轻敌说了一句话,然后莫悲欢就开始崛起了。
“我不知道,只不过曾经有幸见过神龙皇一面,大人告诉我,当我很想修行的时候,修行就已经开始了。”
“当你很想修行的时候,修行就已经开始了。”莫悲欢的声音轻轻的。
“徒弟不太明白,可又好像明白了。”南浔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稚嫩的小手,沉默不言。
从清晨,到正午,再到黄昏。
直到月上枝头。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老头依旧捧着茶壶。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降临破庙时,双目布满血丝的小南浔,咧嘴笑了。
十年前的繁复纹路,再次出现在他眼中,只不过,那极端的复杂,似乎少了一线。
南浔破镜了。
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三千道藏,没有经年寒窗,没有高人指点。
就这么破镜了。破庙的少年,入了修行第一境,洗髓。
莫悲欢对此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讶异,他本身便是神蛟一族古来第一天才,而且这破庙四周下的封元禁制,除了散去修者体内真元以及阻断天地元气的流通外,对于空间的压制也是相当强大。
南浔自出生时便居于此地,尽管不明了他为何会从天而降,没有被此禁制压制成劫灰,可这十三年的自然锤炼,却是实实在在的为他打下了世间少有的基础。
南浔的脸上没有什么兴奋的神色,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明明还不够成熟,可就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萦绕。当然南浔长得不丑,很清秀的一个孩子。
喀拉。
少年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
南浔从洗的发白的袖间拿出十年前从尘堆里翻出那颗黑石,原本光滑的表面,却是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裂痕很小,声音很大。
破庙的顶上的砖,又掉了一块。
《天》中有记载这几件十年前翻出的东西。但比起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记载可以说少得可怜。可怜到只有两句话:物择主,主谋天。
鬼话。
这是南浔认定的。可就在此时,南浔发觉自己的认知,有可能是错的。
周遭的熟悉环境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好似无垠的混沌。少年不觉得四周的死气沉沉有多难受,相反的,有一缕熟悉以及细微到令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的生机,却是令南浔内心生出许多希望与明悟来。
在一片混沌之中,似乎有黑点在远方飘忽不定。南浔心神一动,一截只剩剑柄以及不足十分之一剑身的锈剑便出现在自己手中,而一片只能护住心脏前后的肩甲扣在了他身上。而一副看起来算是最完整的卷轴,则是在头顶悬浮着,垂下一缕缕云白色气息。
南浔觉得很舒服。特别特别舒服。
他不知道,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会知道,身上两件看着像破铜烂铁的玩意儿,曾有多么辉煌的过去。而那卷轴里头,又究竟藏了些什么。
只是,他就是觉得很舒服,以及很熟悉。
好像自己是这些孩子的母亲似的。
尽管他是男的。
少年突然明了了些什么——比如如今在这块黑石里头,这里可以放许多东西,以及怎么放往里头东西;比如这截锈剑可以退敌;比如这片肩甲可以护身;比如那副卷轴名为《云中囚》:比如那粒十年前吞下的药粒中蕴含的药力,为他带来了超越真龙体魄的完美洗髓,而这只用去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药力。
没人知晓这些原本暴烈到可以甚至可以直接灭杀第气境强者药力,是如何在这少年体内安然运转的。
少年又咧嘴笑了。少年其实很爱笑的。
随着他心神一动,那三本古籍便是在莫悲欢眼中突然消失,来到了这片奇特的空间。原本封面灰黑,内页泛黄缺边的古籍,此刻化作成灿金色流光,在混沌之中仿若游鱼一般穿梭——它们很愉快,就像是回到了家。
南浔觉得它们很愉快,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它们很愉快。
少年向那三道流光投去微笑,而其似乎感受到了少年的气息,瞬间来到南浔面前,围着他跳动旋转。
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
突然,三道流光融为一体,冲天而起,似是要击穿寰宇一般。南浔甚至觉得,这一道粗大了数倍的流光,一定可以真的打穿寰宇!
轰!
谋!天!录!
混沌驱散,那儿只剩下一片虚无,以及三个灿金色的大字!
那三个大字之上,有着比天道更为古老沧桑的气息,可时光无法斑驳它,刀剑无法划刻它,天地无法击败它!
南浔眼中的繁复纹路演化幻灭的速度达到了一个骇人的极致,一股与那三个大字相辉映的磅礴气息展现开来,连着虚无都要被其毁灭!
嘭。
轻轻一响,所有景象消逝而去,南浔睁开了双眼,他又破镜了。
从步入洗髓境直至巅峰,他用了一个瞬间。
不,连瞬间都没有,莫悲欢只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一下,然后少年便洗髓境巅峰了,而且莫悲欢有一种直觉:这小崽子的洗髓,完美到突破了完美,甚至超越自己,超越真龙!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莫悲欢由衷感叹。
“师父,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莫悲欢此刻早已站起来,沉默了数息。突然笑了。
“当然要去看看。”
三日后,渡口边,细雨朦胧。
伴南浔走过十三载岁月,莫悲欢心中百感交集,在他被散去一身真元,打入人间镇守破庙起,直到如今,唯有此少年自出生起便一直在身边,不曾离开。
破庙不供佛,不供神,供的其实就是那堆看不见的灰尘里头的东西。
现在,它们似乎找到主人了。莫悲欢突然就不那么恨那个暴力女了。
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一叶小舟之上,一袭青衣的老头站在一方土地之上。
两人静默无言。
船工解开了绳子,小舟开始离开。
两人依旧无言。
雨雾朦胧,那只小船渐渐飘远,那袭白衣渐渐模糊,那袭青衣渐渐消失。
两人还是无言。
千言万语,其实真的不那么重要。
——师父,你要保重。
——崽子,你也保重。
舟上的南浔,猛擦眼眶,努力不让眼泪模糊视线。
渡口的老头,嘴角微笑,举起手臂,用力朝着前方挥动。
直至少年消失不见,莫悲欢依旧挥动着手臂,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润湿。
既然是以老头的模样伴着那南浔度过了这段岁月,那应当以这副面容送徒弟离开。
莫悲欢心中轻轻一叹,却是越觉身心空灵。
直至长吟一声,入云而去!
激越龙啸,经久不息。
那日,全大陆细雨朦胧。
那日,有袭青衣化龙去。
那日,有个少年入世来。
梧桐叶落兼细雨,少年乘舟将欲行。渡口老翁笑挥别,化龙如云无踪寻。
盛世,自那日起——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