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去,却哑声道:“淑妃,我许她皇贵妃之位,保她一生荣华富贵,并且会册封她父亲为大将军,振兴她宗族。”苏桑终于恍然大悟,有点自嘲,果然任何人都不能抵抗名利诱惑,连那深受她爹爹信赖的副将也不能躲过。这么多年的情谊,比不上一朝位极人臣,叱咤风云。而她也因为爱错了人,便葬送了家族和自己的一生。
她却忽然微微对他笑起来:“胤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俩一起学诗词吗?”
他顿了顿,没说话。苏桑已经低声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喜欢的那首诗?”他还是没有说话,而她也不介意,轻轻地道,“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说着,她跪下来,俯在他的脚下。肩膀很纤瘦,她整个人都仿佛那样脆弱,一折就断似的。李胤之忽然浑身痉挛起来,手指掐入掌心,有血液悄悄留下,他指甲都攥得发白,仿佛痛苦万分。
苏桑的声音温顺而不带有丝毫情绪,几乎是轻柔地说:“陛下,贱妾想求您一件事。”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而淡漠:“说吧。”
苏桑轻轻地道:“求您看在这微薄的情分上,不要废了我。”
说着,她极深地磕下头去。
良久,他低低地道:“好。”
她被押送回寝宫,而李胤之沉默地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渐渐黑起来,血液从手心滴滴答答地落下,他怔怔地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出声。
紫宸殿里所有内侍早已退出门去,殿中空旷,浮云掠过,大片阴霾投下来,回响着帝王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声。他笑得有点凄厉,喘不过气,连连咳嗽,直起身来走出去,唤了一个小太监,慢慢地说:“去将皇贵妃叫来。”
【6】
雾色沉沉,风卷起千堆雪,分明是初春冰雪消融的美好景象,却这样压抑得可怕。
一路势如破竹的将军苏征,在同州突然被亲信截杀,首级被献上帝王御案,皇帝大悦,一一封过有功之人,淑妃之父封为宁国大将军。同日,苏家满门灭族。
苏桑慢慢抬起头,看不见九门高楼,却知道那里悬挂着她父亲的头颅。忍不住腹中又是一片犯呕,从消息传回来的那天开始,她已经粒米未进,呕出来的不过是些酸水。
他下令赐死苏桑,却不提废后,然而也等于虚无,她除了这个名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妃嫔也不再在意,今天便是她的处刑之日,按规矩沐浴着素装,押解到高台之上。
煜朝规矩,嫔妃牵扯谋逆罪,当众赐死,以儆效尤。其实只过了一个月,她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前些日子还风光至极的皇后,如今却已是罪臣。
三拜,念罪状,一杯鸩酒色泽鲜艳,盛在碧玉杯中,她抬头,最后一次看向他,隔了那么多人,隔了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一日的情窦初开,原是罪孽,时至今日她终于懂得。
他的模样慢慢地印在了脑海中,她举起鸩酒对他遥空一敬:“李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