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曾青就是隔天去世的。
头天夜里,他还找了几个师弟,嘱托后事。
“上次的事情,你们也都有看见。只是有些事情或有内情,非你们所能知。我也无心力和你们细说。总之恩恩怨怨都已过去,你们千万不要再去寻仇或找人麻烦。”
听到师兄这话,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掌门师兄修炼过《抱残经》,他们虽未能一窥究竟,但也知道这是一门奇功,心想凭着师兄的修为,定然可以恢复起来。但是听到他交代起后事,方才知道他的伤势,万难好转。心中都各自难受,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我们同门学艺,到今天也有四十多年了吧。”曾青口气淡然,过去种种如烟如雾。
三人点了点头。虽然***业入门三十八年半。
“可惜我们再难像以前那样切磋技艺了。”
“师哥何必说这等话。等你伤势好了,我们还想要向师兄讨教功夫呢。”李问道安慰他。
曾青笑了起来。“咱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拳脚招式上的功夫也得练得差不多了。再要精进,那是心性意念的事情了,这要洞彻开悟,是切磋不来的。”
“但是我们同门学艺的情谊还在。”何寻情回答。
曾青点了点头。“武学之道,说广了,是宇宙自然之道,说精了是周身运行之理,内观自省,外观检讨,佛陀曰‘不可说不可说’,道祖言‘道可道非常道’。高深修为见地,都从来不是教导出来的。高深武艺,也自有其高明之理。你们要用心体会,处处皆是学问。溯本求源,或有意外之喜。”
三人点头称是。
“这些年,我因为盟主的位置而浪费了太多时间。既没有既没有发扬本派,也没有约束教导弟子。是有愧师父太师父的……将来发扬光大本派,就靠你们了。这些门下弟子,骄矜的、狂躁的……教导他们的,可不只是武功。
“江湖上的恩怨,能不管,便少管些。我们毕竟根基不如别的大派,名头虽盛,反是招风。好在我已经不是盟主了,否则也不好说这话了。凡是以本派根基为重。不要惹了麻烦。但是本派弟子,行走江湖,也一定不能失了道义。
“还有,本派弟子,以后都不许进入天地盟。更不准做盟主了。这话我就这样说了。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该改的,就由着他们去改了。”
他们都含泪点头,一一记下。
“本门自祖师创建以来,凭借《太乙生水》、《六壬无方》及《奇门遁甲》而威震武林。可惜我毕生所学庞杂,反倒于本门武功研究不多。涉猎虽广,却都难于精深。也无法指导你们修炼。我只盼你们用心专一、好好研习,能体会其中玄奥,不令本门绝艺失传才好。”
“谨遵师哥教导。”
“寻情生性灵动随意,适合这《太乙生水》,能日有所进;《六壬无方》看似无从捉摸,运功却不能乱了章法,问道稳重,可专修此道;传业心思缜密,而《奇门遁甲》最是变化多端,你就修炼此道吧。”他们三人都知道,自己远远够不上灵动、稳重和缜密,这是师哥没有人选的无奈之举。
“二代弟子中,有这样天赋见识的不多,纵然有几人,但是功力不够,还需要假以时日方才能够入门修习这三套功夫。我是等不到那时候了。这承前继后的重担就交由你们了。”高深功夫虽然靠着领悟融汇,但是导门引道,自然还是必不可少的。
三人听曾青说得郑重其事,不觉心中默然,点头答应。师兄想让他三人将这三套功夫学透了,到时候再传与下一代弟子。但想到这等重任落在自己肩上,师哥却要不久于人世,都哽咽难答。
“你们沮丧什么。生死有命,再说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正要乐观豁达地笑上两句,却损了肝肺,喘了口气又道:“本门弟子行事,自有门规约束,但你们也需好自引导,立身作则,弟子行事若有出入,你们要度情处置,设身处地,别为规矩所限了。还有江湖之事,不但你们,本派弟子也是,不必热衷。江湖上有能有识者大有人在,凡事量力而行,不可意气用事。荣誉名声,都是其次。若不得已,遇事谨慎,要能屈能伸,与人为善,莫造杀业。”
三人知道师兄向来和少林有嫌隙,怎么今日的话,竟然颇多佛门教旨?但是也应承了下来。又想星相派虽然名声在外,但是和华山峨眉等大派却不能比。毕竟对方是根基深厚,而且隐居高人很多。可是星相派师哥一走,武功能臻化境的便无人了。师哥是担心星相派招惹了麻烦。只是说得比较委婉而已。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麻烦会来的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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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件事情,我非常担忧。这将来掌门一职,该交与谁。”
李问道、何寻情与***业心中一动,心想难道师兄是想在我们中间挑一个人么?莫非当年的事情又要重演?心中忐忑,颇多犹豫。
星相派从蔡制定到关奇峰到铁坚、铁柔再到熊抱实,熊抱实有十三个弟子,比较出众的是大弟傅子施和五弟子元经天。这十三弟子熊抱实都不是很看好,唯独对元经天的弟子、自己的徒孙曾青青眼有加。曾青名义上是他徒孙,可是武功却是他一手调教。自然比同辈众人要更加出众。后来熊抱实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遇到两难,于是便把十三弟子叫到跟前。傅子施知道师父看好徒孙曾青,所以主动隐退,以便由师弟传给他。
现在师兄难道是要学师公的做法么?
“师兄之人选,我们必定倾力辅佐。你也可以安心静养。我想师公传的《抱残经》奥妙莫测,定然有助康复。”李问道安慰他。
“生死之事,你们也不必在说了。掌门一职责任重大,关乎着我星相派的前途。但如今下一辈当中难有一个能够令人信服之人选。本来这掌门一职,你们是当仁不让的,但是我方才也说了,我希望你们一心研习本门三绝技,不令其失传。我是担心你们和我一样,贪多嚼不烂,却又俗事缠身,分了心神。”曾青知道,自己为星相派树立的敌人太多了,只怕到时候有人上门挑战,星相派怕是有覆顶之灾。这般说辞,只是让三人安心练功,到时候能够成为星相派的指望。
“师哥说的是。我们也只愿钻研武学,将本门武学发扬光大。”何寻情回答。
对于发扬光大一说,白曾青不置可否。他曾经考虑过,门派之见真有必要么?若是能得其人,便是将星相派的武学全部传授给他,也是一件好事,何须他就一定是星相派弟子呢?只是他这样想,其他的人却未必。
他也曾经想过,“掌门”一职也未必不能空缺。帮中照旧,按部就班,若是突发大事,只要能够请几个师弟来处决也耽搁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被外人知道,难免认为星相派四分五裂,推举不出一个令众人信服的人选。这名声倒是无所谓的,只是一旦传开,打星相派主意的人就越多,也越发大胆。一般人物倒也无妨,只是若然真的碰到了绝顶高手,只怕星相派就不复存在了。而且这样一来,三位师弟还是无法摆脱俗事,专心修炼。因为两位师叔长老已经离世,代掌门派的还是三位师弟。
“掌门之事,我也不管了。我已经让人去请卢师兄和侯师弟、张师弟了。立掌门之事,不能不通知他们。等到他们回来,你们一起商量吧。”
卢访胜和候观幽是他们大师伯傅子施的弟子。当年因为傅子施的让步,令本来就势单的傅子施一脉更加凋零。师父元经天又处事公道毫无变通,凡是都依据能力授职,他的弟子多自然也占据更多的职位。故此种下了两支的不和种子。可以说这和当初傅子施本愿相违背的。卢访胜而今已是快七十的人了,伤病缠身功力有损;候观幽身体也不是很好,也不像他三人那样,五十多点,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也都颇为顽固,心存芥蒂,拒绝握手言和,所以他们也不怎么料理门派事务,反倒是游山玩水、隐居避世的时候居多。这样可以不受管束。虽然他们若在帮内,也没有人敢对他们无礼。
至于张施教,则也是元经天的弟子,却又是另有隔阂。
“就怕他们已经无心本派事务了。”
“是啊,我这是强人所难了。等两位师兄来了,你们在一同商议吧。我是想让他们重掌护法一职……唉,算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他想起了游适南,于尘光。
昆仑、峨眉两派的后起之秀,看到他们,再看看自己门派当中的弟子,曾青实在有些羞愧。倒不是自己的弟子资质太差,也非是不勤奋,只是缺乏教导,事倍功半。而这,正是自己的失职。
喊门外的童子来,他想去看看十七。看看她的眼睛。毕竟是自己打瞎的。
然后又把童子给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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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穆公任来打扫操场,发现操场上,不少弟子都在练功。连懒散的纪成也不例外。
今天并不是演武的日子。
但前日输给了旁的门派两个弟子,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穆公任要避开,白曾青等师兄弟却出来了。
还有十七。
这些日子,他和十七的关系很近。有时候,她也只能依靠穆公任。
白曾青已经很难站起来了。他躺在一张椅子上。
大家练得分外认真。
穆公任看着,好像听到了身边十七的笑声。
侧脸看去,他确信,她是在笑。
在心里笑。会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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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弟子停了下来,接下来又有一个弟子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穆公任转头回看,掌门已经闭上眼睛了。
然后就是哭喊声,冲过去。
只有她,没有回头。
一直背对着,看着前头,远处,在笑。
然后笑出了泪来,却忍住不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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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白曾青就像是一棵大树,为十七遮风挡雨,也能为自己提供些保护。
现在,他死了。
他看着何寻情给他号脉,然后对师兄弟摇头。
那群弟子通通跪倒,说不出话来。
他的躯体,被安放在了房间。
院子里围满了人。
十七失魂落魄、一颠一跛地离开了。
穆公任担心她,可是她让穆公任滚。
“让我一个人。”
穆公任何曾不伤心难过呢。再回头,那边已经涌满了人。
他知道,那里没有自己的位置。
他只是一个拿钱在这里做长工的人。他也只能这样表明身份。
穆公任只能躲开。一个人跑到伙房里去,坐在灶膛前,落泪。
现在,连厨子、伙夫都不在了。再没有比这里更安静的地方了。
因为还有一面面壁的墙在。
他不是自己的掌门,不是自己的师父,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将他当做一个对手,一个坏蛋一样的目标去打倒他。
也许就是这些时日,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对白曾青的看法,改变了。
当做师长,尊他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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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声音。“有人么?我是来探望你们掌门的。我肚子饿了,先去找点吃的。你们帮我传个讯。就说华山派女弟子求见,女弟子。”
那个声音在靠近,确是一个女声。
他没有心去听。
“刚才喊话都没人回答。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女声又问。
穆公任不说话。就像对方不存在一样。
“不管了。我先弄点吃的。在山里迷了一天的路。”
因为山里没有一个弟子了,没有人指引所以才会迷路。
“你这伙夫,就知道偷懒。都快晚饭了,怎么还不烧火?等一下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穆公任还是垂着头,没答复。因为他不想让人听出来他在难过,再哽咽。
终于,门外是来了人,来接待她。
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华山派女弟子风倾城来找白曾青的,因为袁步鸣告诉她之前所发生过的事情,她知道白曾青受了伤,所以拿来本派的疗伤圣药青峰玉露丸来。
只是,已经晚了。
***业粗粗地接待了她,对她的到来表示感谢。让她祭奠了一下白曾青的遗体,然后就送走了她。
在风倾城离开的后脚,他们就把山门给关上了。
不再让人进来。
而十七,却在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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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下葬。
穆公任远远地看到了道成,他也没能看到掌门最后一眼。
中午,十七还是出现了。
并没有披麻戴孝,但是却是一身粗布衣裳。
大家都知道,十七是掌门爱护的人,所以纵然不喜欢她,也不能赶走她。
而穆公任,除了替她开门,就只能继续挥舞扫把。
什么都做不了。
他把扫把扔在一边,独自坐着。
“这是怎么了?”一个人从山下回来,看到大门紧闭,拦住穆公任问道。
那人是秘门弟子,穆公任也不知道名字。
“掌门过世了。”
那人哭着奔上了山去。
穆公任却连一个哭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是星相派弟子。
他是第二天,借着去给十七送吃的,去看到他的坟墓的。
就埋在正阳山里。和那些前辈的坟墓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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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弟子,是当初派出去找赵春的。已经陆续回来好几个人了。
一个人告慰白曾青,说起了一件事。那个崂山派的恶人朱砂手范陶,在回去崂山的山脚下,自杀了。
文道成站在一旁,怨愤地看着十七。掌门的死,和她也是有些干系的。而且那本该是其他弟子、本该是自己、做的事情,给掌门守孝。
但是因为她在,没有人会跪倒在她的身边了。
穆公任给她送去米粥,让她不要太难过了。
“你不懂。”
“我懂。几年前,我爹娘就是横死的。”
“你让我静静。”
穆公任放下了碗筷。
文道成在远处,等着他。
穆公任以为他会问些什么,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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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起身,穆公任想着偷偷给白曾青磕几个响头。发现有人从山里窜出来。
速度极快,身轻如燕,没些动静。
他赶到坟前,发现十七还在。
他磕了头,然后问她,说刚才好像有一个人来过。
她不说话。
第三天,她晕死在了坟前。
李问道让仆人抬她去房中休息。
喂了些米粥,她醒过来。
李问道给她把脉,她却大喊着:为什么救我,然后冲了出去。
然后又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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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道等人,修养较高,又明白师兄,所以对她是依旧的照顾。
但是门下这些弟子,就难免不对她产生忿恨。只是也不敢言行表露。
可能只是怕刚走的掌门会不瞑目。
山外的人,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些平时受到照顾,或者和白曾青有交情的人,都前来吊唁。很多并不是武林中人,只是普通的农民,贩夫走卒。
山里的弟子,都真心接待。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谦逊,这么低调。
因为没有了趾高气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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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去找寻赵春的弟子,一个个回来。
一个带回来消息,说慕容冥被找出来,召开了一次大会。公布了胞弟慕容幽的罪名。他本想离开,结果被人挽留,暂代他弟弟盟内主事一职,等到半年后推举出盟主,方才离开。
李问道点点头,这事情,他多少也料想得到。师兄也和他说起,说慕容一家终究是天地盟的一臂。当然说这话,是让本派弟子不要和慕容家旁人再过不去了。
另外一个回来,当时十七也在。那弟子看了她一眼,然后向三人报告,说赵春并没有回家。
到处找不到赵春,他们真的担心他是因为找人寻仇,结果被杀弃尸荒野了。
“他家也不见了。被大火给毁了。”
他们算是明白了,这赵春必然是被人派来的卧底。从当初被掌门师兄所救,再到拜师学艺的不期而遇,都是一手安排的。
他们三人没有把这想法告诉众弟子。因为不想让他们出去惹事。
“我们把你找来,是想把你列入门墙。”李问道对十七星说道。
这样,那些弟子,也就不能再为难她。
因为同门相残,是本派大忌。
“他已经收我做徒弟了。”十七答复。
“但还没有拜祖排序。”
“那些祖师,我都拜过了。”在他们的坟头。不只是白曾青一人。
说着就离开了。全然没有长幼尊卑的规矩。
旁边两个弟子想要发怒,却被阻拦了。
“暂时由着她吧。她现在一定很难受的。”何寻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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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终于看到她出来了。
她去了那个山谷,那间小木屋。
穆公任紧随其后。
她好像在换衣服,穆公任便在外面等待。
好像在收拾。
“你要是不想呆在这里,那我们离开吧。”
“我们?你和我?”她换了一个装束,提着一个包裹,一把剑。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准备离开的。正好同路。”
“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他让你照顾我的。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了。你替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十七看来,他们对自己,终究还是不错的。至少这几天还不错。
说完,她便上路了。
没有给穆公任回答的机会。他本想说,就算没有白曾青的嘱托,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会照顾她的。但没有机会开口了。
穆公任去找李问道等人,只是没看到。于是把这事情告诉了潘盛,让他代为传达十七已经离开的讯息,自己也来不及收拾,便追了去。
他不知道,十七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的脚力很好,而十七也只是徒步,很快,穆公任就看到了她。
是在山外的镇子外了。
她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他也不认识。他隐藏起来,并没有现身。
等到两人分开,穆公任才继续追上去,问她要去哪里。
“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那天,我去白掌门的坟前,路上碰到了一个身影。”
“你见过他的轻功,该知道他是谁。”
“草上飞莫急?”
“他只是来祭拜一下的。我也不是去找他。”
穆公任没有再问方才那人,因为这样就暴露自己跟踪的事情了。但是那个人,肯定不是草上飞。
除非易容改装。
“你回去,就当没有看到我。”
他只能回去。他是没有办法报告李问道的,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十七要去哪里。只知道是向东。肯定不是去天地盟。
会是泰山么?
当天的晚些时候,穆公任又一次碰到了那人。曾经在山外和十七说过话的那人。
清瘦、长须,衣冠有些不整。
由他带路,是找代掌门李问道的。
后来才知道,那人便是慕容冥。他是来为他兄弟向星相派谢罪,途中听闻白曾青去世,更是前来吊唁。李问道说,两位当事人都已经离开,过去的事情便这样过去好了。
“慕容先生从山下来,可曾见到十七姑娘?”
“她?我也不是很熟。今天离开的么?我不曾看见。”
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穆公任便在身边。他没有拆穿,因为他不敢招惹是非。两人是碰到了的,而且并非他说的,不很熟。
“前些日子,我师兄已经纳她入了门下。可能是师兄故去,让她很难过,今日不辞而别,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去处。天地盟也是她待过的地方,而且消息灵通,若是有她的讯息,还望告知。”李问道请求。
“那是自然。她也是我侄女的玩伴。训芳她现在也很难受。哦,失言了。”训芳,便是被白曾青所杀的慕容幽的女儿,慕容冥的侄女。这些事情,他多少听得一些了。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然后分手。
“慕容先生在天地盟还有很多事情处理,这里就不敢久留了。”
送走慕容冥,李问道便问起被他留住的穆公任。“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可曾说了要去哪里?”
“巳时吧。有些时间了。”
李问道是没多久前才知道十七离开的,因为潘盛并没有急于将此事告知师父。这原因,穆公任也想象得出来。如果告知太早了,师父派人去追赶,还是能够追回来的。所以潘盛是尽可能拖延但总在穆公任开口之前告知。
所以事后,李问道还小惩了潘盛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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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刮风,那个被白曾青提起过几次的山坡,塌了。
所以白天,很多弟子都来帮忙将坍塌的泥土给铲除。
那些人武功是有,内力更是比穆公任为高,但是真要做起力气活来,却没有他本事。
没多久很多人就累得不行。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挥舞着锄头铲子。
“道成,道成?”文道成听到耳边穆公任在喊他,扭头却没看见他人。他在一丈外。
傍晚的时候,两人去到了之前经常躲起来练功,研究招数的地方。
他知道,穆公任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跟他说话的。可是穆大哥之前说起过,自己从来没有学过武功的。
这是穆公任向白曾青学的。这说是武功,更像是一种技能。就像吹口哨,有这种天赋的人,反倒是很容易学会的。而且常处人群之外,有心发声,无处诉说的经历,也让他更快地习得。
“那个赵春,以前跟踪过我。”
“应该是代掌门让他跟踪的吧。”否则,跟踪一个没有入门的人,根本没有意义。
穆公任当然不能说,当时的自己已经怀揣着白曾青给他的一本叫做《回春诀》的内功秘籍。不过这也不是他想要说的。
“有十七的线索么?”
“我不知道。代掌门已经派人去泰山派打听了。人还没有回来。清信说,代掌门本来想要纳她入门,亲自传她武功的。”他的话,倒也没有惋惜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叙述。因为对方想要知道。
当时,离十七下山,才不过三天。
“你要是离开,记得和我说一声。我还要去练功。先走了。”
穆公任本想向他坦白自己曾经和申有赖一起待过,但是想到自己准备离开,想到赵春的事情,他便知道这事情说出来只会让人怀疑,还是不说为好。
他想着等到确认十七安全了,找一个妥当的时机,他便离开。
他没有休息,那堆土,不加紧,再过三天也弄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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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穆公任去正阳山,给白曾青上“香”。以草为香。
回来的时候,听到***业和李问道在说话,说藏书阁丢了一部书,《抱残经》。
这书他们两人也没见过,猜测,应该是赵春偷走的。
“谁?”他们发现了穆公任。
穆公任走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是躲不掉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掌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去给他磕几个头。”
“那也是应该的。”***业肯定了句。
“这事,你也不必介怀。阴阳双煞本就是冲着师兄来的,若是让人在这里伤了你,也是我派的责任。你去洗洗干净吧,过几天,我有话和你说。”
穆公任辞别了二人,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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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道是想要问他加入星相派的意愿。
“你来这里也有些时间了了。我之前让你练的内功,你练得如何?”
“上次洪前辈教了我,刚有些入门。”
“你要是想要留下来,我可以考虑重新收你进来。”
“我还有家人,不能一直留在山上。”
“那这两年来,你留在这里,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变了。
“我只想着,学点粗浅的拳脚功……”
“这里没有粗浅功夫。”他是动怒了。“那你去藏书楼做什么?”
“我没有去过。”
李问道摆摆手,他也只是诈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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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李问道又来找他。
有些家具,需要修理。现在,山里已经只有他一个“能工巧匠”了。
都是些老家具,缺了角的茶几,四脚不平的椅子,有些破旧的床榻,开裂的房门。
还有别处需要修理的。
是为卢访胜等人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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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总有些人来祭拜白曾青。
星相派尽可能照顾周到,顾全礼节,但是并不想那些人打扰。
穆公任在山里,也能感觉到那股压抑。
有时候劈柴,他都担心声音太大了。扫地,都怕碍着别人的眼了。
一天夜里他方便回来,就看到那头有动静。他偷偷追过去,发现两个身影。慢慢走着,就像受不起折腾那样。
似乎是一男一女。因为一人挽着一人的腰。
高个子的那人转头,穆公任趴在树桩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来做什么?是因为白曾青不在,来觊觎星相派的三大武学的么?
那天,白曾青施展三大绝学,打败阴阳双煞,在场百余号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这些日子,星相派弟子练功格外勤奋,甚至不愿见外人。
穆公任心说,千万不能让外人将星相派的武学给偷走,哪怕他们不曾教自己武功。所以他想起来,那两人是比自己更害怕被人发现的。所以他扯开嗓子喊起来。
可是刚站起来,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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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醒过来,已经快是天亮时分了。
他在地上搜寻了一边,发现了两颗桃核。
他便是被这两颗桃核,打中,打晕的。
他也觉得自己太笨,便是蹲着,也可以呼喊的,当初又何必站起来呢?也许只能归之为本能习惯吧。
数十米开外,两颗枣核,能将自己打倒。究竟是什么人物,有这样的本事呢?
但是好像没有丢书。
因为每天都有人把手,***业亲自查点。要是少了一本书,肯定早就发现戒备了。
而且他也不清楚,其实那三部武功绝学,也并不在那藏书楼内。
但是有人来过的消息,穆公任没说,还是被人知道了。
因为白曾青的坟头,多了两颗青枣。
看来那人是友非敌。可是这样被人如入无人之境,也确实难堪。
所以还是加强了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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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有些想式仪了。掐指算来,他离开已经二十八天了。虽然时间也并不长。
他本可以回去的。因为大战已经结束。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回去的好时机。说不定会被人怀疑。
至少会被人骂做势利眼的。
前几天那个为了向白曾青讨教而留在山里的挑战者,就这样离开了。李问道也没有阻拦,但是那些弟子,却都在私底下暗骂他。
穆公任可以理解那些弟子的心情,所以他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他记得那个弟子说的话:我留下来,只是因为白前辈。现在他走了,所以我也要走。
其实这何曾不是穆公任的想法呢?
只是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还是先回去了,看看妹妹,再回来么?
他答应妹妹,这次回去,就再也不和她分开了。他不想言而无信。
好在准备了充足的食物,足够吃上好几个月了。
所以他决定还是再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也算是尽了一份心。
毕竟,白曾青,也教过自己一手传音入密。
而且,十七依然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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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付的时候,李问道付了钱。“过些日子,我让人教你些常见的功夫吧。”
穆公任也没有推辞,收下了,谢过他。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要回去看看她么?”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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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常见的功夫,太祖长拳,绿林剑,赤眉棍。
由士清、周岚教他。
授课之前,李问道和他说清楚,这些功夫,都不是星相派的功夫,所以他也不算星相派的弟子。穆公任点头称是。
练了一天,但是他只是学了一招。
这实在不是他适合的学法。他对于那些架势、动作、组合,很难学习。
虽然以前在一旁看文道成练功,总觉得他笨,可是自己真要练起来,却比文道成更觉其难。
那是因为,这不是适合他的练法。更因为他很难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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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星相派的两位前辈卢访胜、候观幽都来了。
星相派这边早就接到了消息,所以出来相迎。五人互道了一声师兄、师弟,悲然恻然,携手回山。
他们是相逢一哭泯恩仇。前尘过往,是非种种,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只有这时,他们才真的回想起过去的同门之谊。才发现,情总比仇,来得更淡也更深,也更牢不可破。
被遗忘的爱,一旦被唤醒,是不会变质的;被原谅的仇,再想起来,就不再是仇了。
大家前嫌尽释。两人还去看了白曾青。
他二人十多年前离开的,离开前,也收了些弟子,后来有的随师父离开,有的加入秘门,有的则退出来了。
现在他们一回来,那些弟子,秘门之内的,都来拜谒。
他们也知道是李问道等人的安排,心中也是感激。
因为是白曾青的忌日,所以并没有大肆设宴庆祝。
这也是这段时间,唯一一件可以稍稍冲淡感伤的事情。
穆公任刚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二人却又离开了。
大家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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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有弟子回报,说山外,方圆三四十里外,有不少武林中人在暗中活动。不知道是否是朝着星相派而来。
三人商量了,让周典、常达另同两个弟子一起出去打探消息;让纪成连同王逸一起把手山门;于冠中作为师父李问道的代理,监督门下所有弟子勤练武功,五日一考较;李何洪三人加紧对秘门弟子的训练。同时禁止所有弟子自由出山。也对前来的人,严加防范。
当天入夜,四人赶回来。回来的时候,一人已经死了,另外三人,也受了伤。
李问道忙问原因。周典回报,说当时他们四人在金陵酒楼喝酒,坐在靠着窗户的位置,计数着过往的江湖人物。结果李师弟突然倒在酒桌旁,再一探鼻息,已经死去。环顾四周的江湖人士,却不知是谁人下手。常达叫来酒店老板小二,询问饭菜汤酒,两人说并未下毒,常达自然不信。他们说这些饭菜都是和别人桌位的都是同一个厨子、同一口锅炒出来的。常达便让他们吃一口自己酒店的饭菜。两人推脱,常达更是认定必然是他们捣鬼。周典询问在场众人,都说未曾见到有人靠近他们的饭桌。如此一来,他们的嫌疑更大。常达让老板吃了饭菜,果然转眼毒发身亡。常达以则继续逼问伙计,说老板已死,无需再做掩饰,伙计打死不说,说他们可以到官府去告状。常达见抬出官府,更是生气,就想要动手。被周典再次制止,说还有一人。于是又把厨子给叫来。厨子看到老板死了,大喊杀人。三人看到师弟被杀,更是生气,常达一拳就把他给打得昏死过去。
旁边有人说话,王师弟猜想,如果不是最后店主捣鬼,肯定是这些食客下的毒。所以想要将众人拦住。这时候一扇窗户被打破,背面露出几个字,说“下毒者,毒寡妇;下毒手者,星相派弟子”,周典三人追出去,却被酒店一众人等拦住。结果对方二三十号人,他们不敌,只能背着师弟的尸体,跑了回来。
毕竟是死了人,整个山里轰动。穆公任是在事发第二天知晓这件事情的。
第二天,何寻情化了装,带了一个小童出去了。
结果垂头丧气的回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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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当时附近的几个人询问。
一个人说,我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还是看到毒寡妇留下的字,才知道是星相派的。想不到他们如此蛮横。明明知道酒菜里下肚,竟然还逼迫老板吃下去。
另外一个说,我也不知道这毒寡妇是谁,但是连毒寡妇都看不惯这几个人的凶狠,不得不留下名字。
有一个人说,老板被人杀了,厨子被打晕,还要逼供那个伙计。要不是在场有些武林人士,只怕他们两个也难逃一死。
有一个老者说起,那伙计都说了,这事情就该交给官府调查的,可是好一个星相派,竟然仗势欺人。我说跟老板的寡妇寡女说了,让他们去告状。我不相信,他们还大到天了。要是官府不管,就上京去告御状。
老板的寡妇寡女都在酒楼之上痛哭,何寻情实在不忍心上去。
他又去了官府。厨子和那伙计已经告了状,边上还有很多给他们作证的人。
官府还没有行动,只因为对星相派多少还是惧怕的。
“你们铸下大错了。唉!”何寻情感觉再无心力。他知道弟子是被人陷害的,那个所谓的毒寡妇,也许只是一个胡诌的外号。但是杀人伤人,却是证据确凿,谁也包庇不得。
让人出去打听,也是他的建议。他觉得自己负有责任。
李问道让他们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