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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叫他一声哥(1)

自打今天下午接到陕师大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高兴的呀!妈也不知是哭还是笑,不时地用手揉眼睛。通知书没到,她总担心我考不上。通知书到了,她又担心我路上咋走,那个愁呀!说,一个女孩儿家,第一次出远门,路上又乱,没个伴,家里人咋放心呢?

我说没事,一个人能走的。人家到外国留学,漂洋过海,几万里,也一个人走哩,新疆到西安,才几千里路算什么?没事的。

妈叫我别犟,说明天不叫他送,就叫他爸送,反正得陪个人一起去。十七八年,好容易把你养这么大,叫人家拐了去,妈上哪去找你!还有大包小包这么多行李,你一个人走,说什么,妈也不放心!

看妈只是流泪,没办法,最后我只好妥协,同意让他送。

自从我爸去世后,后爸爷儿俩,每年秋天,都从甘肃老家一起到新疆团场来帮助人家拾棉花。那一年,帮我家把地里棉花拾完了,他们就不回甘肃老家了,一老一小,就在我家住了下来。

我懂妈的意思。

但是,我没有办法。

他们一住下来,简直成了多余的人。我就觉得家里处处不自然,眼睛鼻子都碍事。我特别不想看到他们,更不想跟他们说话。每天天不亮,我就上学。天黑透了,才回家。一天三顿,我一个人端到自己房间里去吃,不跟他们坐一桌。我讨厌看到那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尤其讨厌他爸那粗黑的手,动不动就往我碗里夹菜,自己舍不得吃。他给我夹,我给他白眼,心里骂他讨厌,他都不知道。他每次夹给我的菜,我一点也不吃,偷偷地丢到桌下边,喂猫。

我知道,我这样做,妈心里是很难过的。她希望我能跟他们好,跟他们说话,叫声爸,叫声哥,把他们当自家人。

可是,我办不到,怎么努力,也办不到。一看到他们爷儿俩,总觉得像小数点后边除不尽的数字,多余。我只有一个决心,一定不考本地高校,一定要考内地大学,一定离开这个家!一定不跟这两个多余的人在一起。

这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终于要离开这两个多余的人了!

录取通知书在市招生办耽搁了,等送到下边团场连队,整整迟了三天。按通知书上的时间,我明天就得启程去西安。

于是,全家人连夜给我做准备,忙得整夜不得合眼,给我忙吃的,忙带的,大包小包,给我装行李。

忙完了,天都快亮了。

妈说我明天就要离开家了,今夜要跟我睡会儿。

可妈倒在我床上,老是睡不着。小声跟我说话:“秀,你明天就要离开妈了……”妈刚说话,就开始抹泪。“妈对不起你,秀。你爸死后,妈也是实在没法,才走这一步。妈又有病,这么多的地,浇水、上肥、用药、翻地……一年四季的活,家里没个男劳力,多困难哪!不用说供你上学了,就是每月的面粉也打不回来。你四年大学,少说,也要七八万!这钱哪来?还得靠他们爷儿俩包地不是?哎!妈也知道你看不起他们。女儿家,人大心大,妈也不怪你。天亮,你就要走了,妈也没什么别的话说,他送你走,你顺便叫他一声哥,好吗?他今年十九了,大你一岁。大一天也是哥哩是啵?哎!其实,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从小没个妈!才十几岁,他爹就让他干大人的活。哎!没爹没妈的孩子都叫苦啊!”

妈说的话,我听在耳朵里,不吭声。我知道妈这一辈子不容易。爸死了,她那样困难,一个人累死累活地包地,也没让我辍学。这一点,我深深懂得,我知道妈心里很难受。但要我叫他爸,叫他哥,实在是难以办到。为了临行前能安慰妈一次,我把手轻轻地放到妈的手上。然后,慢慢地翻转身去,搂着妈的脖子,表示理解妈妈,愿意听妈的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爷儿俩早早就起来,又给我忙这忙那。忙完了,一个包一个包地告诉我,说哪个包里是吃的东西,哪个包里是用的东西,钱放在哪……一一点给我看。并以他们坐火车的经验提醒我,在车上要注意些什么。特别强调,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不要把头手伸到窗外去,火车会车时是很危险的。上厕所要小心,进去后,先把里边的门插好。更不要在火车两接头的地方停留。叫我记住,在车上,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不与陌生人来往。

我没坐过火车,一点也不知道坐火车还有这么多规矩,只是点头,不作声。看到他们那样真诚,那样坦然,我很想最后对他们说句话。可好几次,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可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叫爸叫哥的机会。

问心话,他爷儿俩,人并不坏,一老一小,两个老实疙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往地里下力气,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每天,天不亮下地,黑透了,也不见回家。平时,吃好吃坏,穿好穿坏,一声不吭。我家承包的一百多亩棉花地,路很远,离庄子有十几公里。别人家送肥、打药、收割,都有小四轮,我家什么也没有,只有两部架子车。从春到秋,他们父子俩就像两头牛似的,一人一部架子车,没白没黑地从家里往地里拉,又从地里往家里拉。就连到了团场拾棉花最忙的时候,他们也不让我缺一节课。说,念书的人,不能离开书,一离开,脑子就会瓷实的。

不管地里的活多么紧,每到下雨下雪,妈还叫他给我送雨伞,送雨鞋。

其实,我宁可淋着,也不愿意让他到我们学校去。每次,一见他走到学校大门时,老远地,我就偷偷地跑出教室,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生怕班里的同学问我他是谁。后来,他很自觉,一次也不往学校大门里边走,就站在学校前面路边的林带里,淋着雨,等我放学出来。身上披块塑料布,头上脸上直往下流水,从不撑开我的小花伞。

如果我不带任何偏见和妒意的话,其实,他长得并不算难看,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乌黑的头发,亮亮的眼睛,眉宇间还带有几分帅气。新疆一天十五六个小时的日照率,将他晒得又黑又瘦。戈壁滩上火一样的漠风,将他吹得又干又枯。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巴基斯坦过来的小男人。要是命运对他公平些,让他像幸福家庭的孩子一样上学,我敢说,他比我们班上许多男生都长得好看,他完全有资格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

可是,他也很不幸,妈妈死得早,靠他爸把他拉扯大。甘肃老家,黄土沟沟里,穷!上完小学,上不起初中。来到我家那年,他才十五岁,我妈也想让他继续上学。可我家承包了连队一百多亩棉花地,他爸一个人起早贪黑干不完,就早早地拿他当成了整劳力使。整天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滩上烤烈日,那单单的肩背上,每年都要晒脱几层皮。

轧嘎轧嘎!轧嘎轧嘎!……

经过大提速的火车,在全速行驶!不时地穿过村庄,穿过山洞,穿过戈壁,沿着无尽的轨道,一直向前!向前!将我与家的距离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我望着车外陌生的村庄,追看道旁每一个陌生的行人,第一次有了离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好想妈妈!我好想死去的爸!心里好想哭!我知道,这一去,不是永别,实如永别,肯定要很久很久或者过年才能回一次家的,那个团场连队的小房子还是我的家吗?哎!对我来说,家的全部概念,也只是妈妈而已!

我从车窗往外看,看农田里劳作的妇女,想从中看到妈妈。然而,每处的农田都一样,每处劳作的女人都一样。看她们那样辛苦,我心里觉得好欣慰,我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是妈妈让我成为大学生……

想累了,我就把头放在小茶桌上,假睡。反正不想朝对面看。我知道,他,正端坐在那儿,双手夹在两腿中间,也在朝窗外傻看。他在看什么呢?

我下意识地朝对面的他瞥了一下,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不说,也不动,眼睛永远那样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我下意识地瞥见他额头上那块暗疤,心里马上想起来了,那块疤,是他来到我家第二年留下的。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天气特别闷热!记得那天下午学校没课,我一个人在房间做题。忽听一声雷响,跑出来看看,西北天空,乌云翻滚。妈叫把电灯关了,说要下冰雹!说完就朝地里喊他:小军!你们快回来!要下冰雹了!他和他爹还没跑到家,狂风暴雨接踵而来!黑黑的狂风,卷起地上一切!风沙扑得人眼睁不开!只见房上盖的油毡,也被大风卷起一角。妈慌得到处找东西压!只见他眼疾手快!一个蹶子,飞身上了柴禾垛,又从柴禾跳上房顶,用身子死死压住飞起来的油毡,大声喊他爹递绳子给他。他用绳子从房前兜到房后,将油毡兜住。他刚从房上下来,一阵冰雹哔哔啪啪地砸下来,一个蛋大的冰雹正好砸在他的前额上,鲜血直流……

现在回忆起那场雹灾里的战斗,我还些心有余悸哩。可他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永远是那样老老实实看着窗外。身上那件白底碎紫花的白的确良短袖,板板正正地穿得十分贴体。这件短袖并不是专门为他做的,是他爸去年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嫌难看,土死了!就扔给妈。妈就给了他穿。平时他也舍不得穿,为了送我,昨晚才拿出来穿。我妈看看,觉得有些不合适,这么大的小伙,出远门,也没件新衣裳。就给了他五十块钱,叫他到西安大城市,买件合适的衬衫。他爸不应。说,在家里干活的人,不用花啥钱,钱留给出门念书的人花。硬从我妈手里将那五十块钱夺过去,塞到我的行李包里。

想想这些,我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也想跟他说句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咽了咽,还是没开口。

他也知道,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跟他说话的,车上陌生人更不会跟他说话。所以,他也就死心塌地一个人看着车外不停地流动的景物线。

一天一夜过去了。

我才知道,坐火车原来是很累很无聊,又很无奈的。我和他在一个流动的,在一个没有语言的世界里,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我恍恍惚惚地憧憬着我的大学生活,和大学毕业后美好的未来。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同坐在一个车厢里的旅客,根本不知道我和他是一起来的,更不知道我和他还是一家人。

我有时也觉得十分寂寞,着实想跟他说句话,打破这种无聊的沉闷。但是,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

听人家说,火车快到兰州了。再有一天,就到西安了。

也就是说,我们之间,已经是两天一夜,五十多个小时,没互相说过一句话。有时,他去给我打杯水来,啥也不吭,那么悄悄地放在我跟前的小茶桌上。

我看书。

他不看书。

我不吃车上的饭,吃干粮。

他饿了,就自己买一点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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