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感觉,自己像是在看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他看到自己眼前那个黑洞里爆炸出耀眼的光芒。之后,一颗流星闪烁着月亮一般的暗银色光芒,一点点变大,一点点奔向自己的额头。
流星,远看是很美的。
但,没有人会觉得将要砸到自己头上的流星很美。相反,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它很恐怖。
杨浩是一个正常人。
而恐怖这件事的神奇之处就在于,那些被认为很恐怖的事物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恐怖。真正恐怖的只有恐怖本身。
试想一下,当恐怖降临的时候,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失去全部希望?是敌人强大的时候,还是他认为敌人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时候?是他鼓起勇气去奋起一搏的时候,还是他无法鼓起勇气只能被动接受的时候?
真正恐怖的只有恐怖本身,能够击倒人的也只有人的怯懦。
面对恐怖的时候,我们又有谁能真的不怯懦呢?
此时此刻,杨浩就是怯懦的。
他整个人瘫软在甲板上,手脚冰冷。
冰冷到麻木。
麻木到让他忘记了自己还有手脚,还可以移动手脚,还可以用手遮挡,还可以用脚逃跑。
他瘫着,软着,等待着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流星的银色光芒越来越刺眼,马上就要扼杀住杨浩的全部意识……
突然间,一堵亮银色的“墙”像水银倾泻一样从天而降,截住了奔向杨浩的流星。
“叮”。
一声金属的碰撞声。
暗银色的流星和亮银色的墙一起消失不见了。
“唔,好险。再慢一点,你就没命了,呵呵。”
一把声音灌进杨浩的耳朵。
虽然这把声音说着“好险”,但是它的语气音调让人一点也联想不到危险紧张。相反,这把声音如此美妙,响亮,清澈,优雅,仿佛教堂神圣的钟声,让人觉得舒适惬意,让人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让人忘记了现实世界的种种,让人所有注意力都被它所吸引,集中到它所营造出来的梦境之中。
杨浩只觉得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飘离了甲板,被这把声音送上了天际……
“小子,你还好吧?”
这把美妙的声音发出了一个问题,把杨浩送得更高……
“你没事吧?满脸都是血。”
这个声音又发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下子让杨浩从天际摔回到了甲板上。
“哈哈,不好意思,刚才慢了一点,把你的鼻子削掉了一块。别担心,只是很小的一块,以后也许会慢慢长回来的。哈哈哈……”
杨浩听到那把声音这么说,连忙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果然,自己原本圆圆的蒜头一样的鼻尖变成一小块儿扁平,摸起来湿漉漉的。
杨浩看了看自己的手,全是血。
杨浩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全是血腥味。
“啊……”
杨浩大喊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觉得疼,还是因为觉得困惑。
“哈哈,别慌,这没什么。我叫船医过来给你包扎一下,很快就会好了。哈哈,达西先生,达西先生,快来,这一个伤员需要包扎。”
杨浩稍稍从惊慌失措中平静了一点。他顺着那把美妙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把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二三十岁的人。
照理说,人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的这个年纪,会因社会阅历的不断沉淀而改变外表和气质,每两三年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二十一二岁的人气质和二十三四岁的截然不同,二十三四岁的人又会和二十五六岁的截然不同……到了三十岁之后,人外貌气质的改变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人生也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
但是,这把好听声音的主人似乎完全不受常理的约束。杨浩只能看出他的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没有办法在进一步确定他的具体年龄。
杨浩很擅长看人:看人脸色,看人性格,看人年纪。如果连他都看不出这个人的具体年纪,那恐怕也就意味着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哈哈,顺便说一句,我叫山姆,这艘船上的大副。人们都叫我‘微笑’山姆。”
说着,那个二三十岁的人把手伸到了杨浩面前。
“微笑”山姆?倒还真是贴切。每次听到他说话都是伴随着笑声。
杨浩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一伸手,随即意识到手上沾着自己的血。杨浩赶忙把手缩回来,在泳裤上擦了两下。擦干净之后,才又伸了过去,握住了山姆的手。
杨浩的第一感觉是,那好像是一只很粗糙的手:掌心和指尖长满了厚厚的老茧。可是,那似乎又是一只很精致的手:手背出奇光滑,像婴儿皮肤一样光滑。光滑的那一部分呈现着小麦的颜色,粗糙的那一部分反射出一种白光。
“呃……嗯……我叫杨浩……谢谢你们救了我上来……你们的船。”
杨浩好像还没有从刚才枪口逃生的经历中恢复过来,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
“呵呵。”山姆笑了两声,说:
“别慌。在海上,受伤是很平常的事……你怎么会光着身子漂在大海里?你的船沉了吗?”
“呃……”杨浩眼珠转了两转。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瞟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对,是,没错,我坐的船沉了。这个人……”杨浩指了指那具尸体。“他就是我们的船长。你们……能把我送到海岸上吗?”
“哈哈,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山姆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他手里的弯刀。
那是一把很精致的弯刀。刀不长,大概六七十公分。刀把上的护手很大,几乎能把整只手都覆盖住。刀刃很亮,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在刀刃上镶嵌着一个暗淡的小圆点。暗哑的圆点在闪亮的刀身上显得特别刺眼。
杨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小圆点。他觉得这个小圆点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太规则的圆形,暗哑的光泽,就好像是一个静止的流星……
流星?
杨浩猛地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到的这个小圆点。
在那个红胡子的枪管里。
这个小圆点就是那个枪管里的子弹,曾经飞向自己额头的那颗子弹。
明白了这件事,另一件事也就不难想象了:那堵拦下了这颗子弹的亮银色的墙就是这把弯刀划出的刀光。
但是,这可能吗?
当红胡子对着自己开枪的时候,枪口距离自己的额头顶多也就是十五公分。即使燧发枪的子弹速度不快,子弹飞十五公分的时间也要用毫秒来计算。
这个叫“山姆”的家伙能在几毫秒的时间里用那把弯刀劈中子弹?
这不科学。
可是,自从杨浩溺水之后,发生的事情有哪一件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呢?
就在杨浩满心困惑的时候,山姆的笑声又一次钻进了他的耳朵:
“呵呵,达西先生怎么还没来?他的腿脚是越来越不好了。对了,杨浩,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人和鱼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