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院子里飘逸着夜兰香的香气,空气仍充满湿气。“吱呀”一声响,一只嫩白的小手推开了屋门,门楼下正打盹儿的大黄狗撒着欢的奔了过去,讨好似的拱了拱柳女的小腿。
“大黄,早上好”。小柳女打着招呼,顺便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大黄似乎听懂了她的问好,“汪汪”的回应着。
“大黄,走啦”。小丫头拉着自己的朋友出门跑步而去。
不知是何原因,老五柳德强的身体从半年前每况愈下,当在医院医生告知知道检查结果的时候,褚婉婷浑身颤抖,靠着墙方勉强站住,而柳老太太则直接晕了过去。看着单子上“癌症晚期”四个大字,褚婉婷多想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后,丈夫依旧是那个瘦弱、清高的男人,可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在这个年代,得癌症就直接宣告了一个人的死刑。
从这之后,家人一致通过:对老五隐瞒病情,只说是肺上有点炎症,没什么大问题。但以柳德强的聪明,日渐虚弱的身体使他早已大概猜到了自己的病情,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由着家人带着他辗转省里的每一家大医院,只是结果并不如人意,癌细胞早已扩散到全身,医院早已拒绝接收这样的病人,柳德强很快就卧床不起。
在无数个夜晚,褚婉婷总会无声的流泪至天明。但在起床时又是满脸的笑脸,殷勤的伺候着自己的男人。
柳家老两口也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头。这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是他们报以最大希望的儿子,可上天是如何的不公,竟让这个正处在大好年华的年轻人走到他们的前面,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柳老头再也没有去和他的老朋友们去田地里遛鸟。刘老太太跑寺庙更勤了,每次都乞求着庙里的神仙们保佑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寿命去交换。可是大神们太忙了,忙到照顾不到在他们眼里只是小事的事情。
在某一个傍晚,柳德强召集齐了柳家的所有人。之后在褚婉婷的搀扶下,勉强跪倒在了床上:“爹娘,儿子不孝,今生不能报答养育之恩了”。他满眼含泪,哽咽的说道。
“儿子,你快起来”。柳老太忙奔跑过去,想把柳德强拉起来,无奈年老的身体早已力不从心,她不由失声痛哭。
“娘,儿子对不起您,今天儿子有话要说”。柳德强支撑不住,匍匐在床上。
“老婆子,你先别哭,看德强说什么”。柳老头扶好柳老太太插嘴道。其他人则聚拢到床边,忙帮着褚婉婷抚柳德强躺好,接着俱都安静下来。柳女静静的趴在母亲的腿上,小小的人儿紧紧地绷着脸,好似知道发生在爸爸身上的事情。
柳德强艰难的呼出一口气,缓了缓后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撑不了多久了。趁现在清醒着,就想把事情交代一下”。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这阵子因为我这病,家里早已欠了很多债,所以这病从今儿起,我不治了”,他话没说完,柳老太一撅而起,很快又在柳老头的安抚下坐了下去,只是那耸动的肩膀透漏出她的哭泣。
“各位哥哥嫂嫂,以后爹娘就烦劳你们多照顾了。柳女还小,婉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嫂嫂们多照顾一二”。众人均齐点了点头。
“婉婷,这辈子,对不住你了,下辈子我还和你做夫妻,到时我照顾你”。褚婉婷泪流满面。
“丫头,以后爸爸没办法陪你玩了,不过我让爷爷给你在集市上买了只小狗,可爱极了,以后它就代替爸爸陪你玩好不好”?柳女不懂爸爸说的“不能陪你她玩”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有只小狗可以陪她,便甜甜的朝爸爸笑了笑。
“好了,都散了吧,我累了”。柳德强最终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自那之后,柳德强变得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日依靠呼吸机苦熬着。清醒的时候他就会交代褚婉婷一定要还债,照顾好父母、女儿。昏迷的时候就絮絮叨叨的说着胡话,说自己是不是坐到了坟头上,要不身下怎么会那么硌得慌。每当这时,褚婉婷就会没日没夜的帮他按摩身体。
来年三月底的一天的下午,柳德强在又一次的昏迷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柳女躲在堂屋的门后,害怕的盯着跪在爸爸睡觉的床周围痛哭不已的亲人。奶奶和妈妈早已经晕了过去,被众人慌乱的抬到里屋的床上。他清除的记得,就在前几天,爸爸就被连人带床的抬到了堂屋的正中间睡觉,那时他还会在偶尔不睡觉的时候和自己说话,嘱咐自己要照顾好妈妈,只是自己总是不敢靠太近,他太瘦了,样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爸爸了。
多年后的柳女总会恨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和爸爸多说说话。
灵棚很快搭建了起来,那是在前两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院子里的人也很快多了起来,大家都很匆忙,柳女只记得村里的老人拿着一套类似中山装的衣服进了屋子,等柳女最后一次再见爸爸的时候,那套衣服已经穿在了他的身上。
褚婉婷醒了过来,她像是没了魂儿,不哭也不闹,只是走到柳女的跟前,拉着她走到丈夫的床前,摁着女儿的肩膀示意她跪在了地上。众人都安静的看着她,只听她朝大家鞠了一躬后幽幽的说道,“麻烦大家了”。之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抱着柳女静静地发呆。
期间柳老太太醒了过来,但紧接着又哭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忙乱。
直到爸爸睡觉的大木头箱子被抬出房门,柳女好像才意识到什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哭着想要抓住那个箱子,可是不知是谁拦抱住了她。她又哭喊着寻找着妈妈,想要妈妈帮她把爸爸拦下来,可是泪眼朦胧中,她看不到妈妈的影子。她瘫在抱着她的人的怀里,耳边只是听到:“丫头,乖啊,不哭,四伯母在这呢”……
自慌乱的那天之后,柳女再也没见到过自己的爸爸,爷爷奶奶的身子也变得佝偻了起来。她时常想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可是看着妈妈每日红肿的眼睛,她从来都没有问出口。她变得沉默了起来,经常的,她会抬头微笑的看向天空的某个地方,好似爸爸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