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黄九经不好直接对一个女人讲,他琢磨了一下,决定迂回一下,把这事交代给了接生婆子三奶奶。三奶奶也觉得这事挺好的,就主动上门找了菊子娘说和此事。
菊子知道三奶奶上门是来说服母亲的,相当高兴,原来老是沉闷不悦的脸上也有了些喜色。她又担心三奶奶的话不起作用。要是那样,袁龙向她表态过:断了他们的这段情,不能耽误她。
菊子被娘召唤沏了一壶茶就给打发走了,娘说:“你到屠户那儿看看有好的猪肉买几斤好过年用。”
菊子答应道,取了钱,佯装走了出去,又蹑手蹑脚地返回来听母亲的态度。
三奶奶从菊子最近是不是有人提亲开始说起,这话挑起了菊子娘的话头:“是呀!我就这么个闺女,这不正寻觅着给她找个好主。没别的,家里人全乎,富不富的能过去就行。全乎人家大事小事好有个照应。”
“我给你说一个,窑上的那小伙子就不错。”三奶奶破了题。
菊子娘一下子就急了:“丫头跟我提过。那可不行,没家没业的。”
三奶奶开始批评菊子娘:“这你就犯糊涂了,哪儿是家,哪儿是业?你这儿就是他的家!就是他的业,你要有个儿子也就罢了,也有理,这家里没个男人能立得起来?你老了靠谁?”
菊子娘没有话说了。三奶奶继续堆理由:人,嫁的不就是人吗?那小伙子在庄稼人堆里能戳得起来,是个汉子样。要个女婿进门,你们家多红火的日子。”
听着母亲半天没说话,菊子满意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三奶奶临走时还开玩笑地说:“等你门上续上烟火,就给你们家接来一个儿子。”
菊子娘也笑了:“瞧你说的,哪儿那么轻巧。”
于是,菊子再跑到袁龙那里,畅畅快快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袁龙下意识地伸手抱了菊子一下,顿时菊子熬了许久的娇气发泄出来,又急急忙忙地解扣子。袁龙又将扣子给扣上了:“人世间,都要有规矩,天看着我们。”
他凑近菊子耳边小声说:“正式拜了天地,才能在一起。”
菊子撅起了嘴:“你老是天、天的,天在上头,关你啥事?”
“傻瓜!上面有人看着我们。”袁龙回答。
三黄九经总是慨叹时间像风吹得那样快,退休了,黄泥岗只剩了一个名字,老磨坊塌了,人也没了,只有记忆使他还有机会回到从前的生活中。
“对了,就是在这个磨坊,那个黄泥岗的‘国王’秦头被抓了个正着。”黄九经望着露天顶子上的半个天,想起一个可笑的故事,不由得嘲笑了一下人世间的荒唐。
那个秦头出来后也不知道自己的跟头是怎样栽的,这里头确实有个秘密,这就不能不怪老相好梅美那张没有门的破嘴。
原来镇子上有个铁厂,是周围最富的地方,县里要拨好多钱给他们。侯厂长留个小分头,面色白净,老是穿一身薪新的蓝中山装,四个兜上的纽扣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相当威风。他就喜欢做报告,凡是报告一上来准是那两句:“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结束发言的时候又是:“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铁厂不大,几个车间,两百来人。侯厂长的办公室在院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生人不太好找。他通常在外屋办公里屋休息,梅美每次到街上办事都要大摇大摆地到办公室找侯厂长。
据说她认识侯厂长是在镇上一个头面人物的酒宴上,两个人对起酒来,虽然最后梅美也醉了,但侯厂长更是醉得一塌糊涂,最后就留下话:“找时间你到我的单位,我单独请你喝酒。”
这梅美还真就去了。侯厂长买了猪头肉,又叫食堂炒了几个菜,说是接待关系户,两个人硬喝了一斤半的老白干。是日,梅美就在厂长的里屋安寝了,以后慢慢地就成了相好。
不过就是再相好也有闹矛盾的时候。有一次,两个人竟然吵了起来,侯厂长打了梅美一个大耳光。起因原来是梅美不经意的一句话:“老侯,你那玩意儿不灵,还挺贪这口。我们村的秦头绝对男人,人家不用嘴巴征服女人。”
“你是说那秦大棒子,你跟他还有一腿?好,好。”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就会嫉妒他的同类,侯厂长相当在意,就记下了这件事。
自从挨了侯厂长的耳光,梅美到铁厂去的时候就少了,也没有在意侯厂长会有什么反应。
本来黄泥岗村里的新闻人物非梅美莫属,后来又出了一个大流氓胡大成,闹出个胡大成追梅美的笑话。村里临街有个公厕,那日,梅美如厕,正好被大成看见,大成就躲在对面的树后看着她,等她出来。梅美见到大成便大骂:“瘾死你个烂泥球,老娘就是跟遍全村的人挨着数,也轮不到你头上。”
那大成也不答话,直管一个人意淫,完事就走开了。于是留下话把:“瘾死你个烂泥球。”
后来,居然在南磨房里发生了王大成强奸幼女案,女孩的家人将王大成捆了用了私刑,将一个螺丝帽套上了大成的生殖器。男人们告诉他:“你不是管不住你身上的零件吗?我们帮助你管。”
王大成被搞得满地打滚,最后,身上搭着个布单子用一架牛车拉到了镇上的卫生院。镇卫生院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病例,院长都亲自看诊,也掩饰不住笑了起来:“这玩意儿,可从来没见过,看来还有点难度。”
接着,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大家集思广益,最后决定,只能用小钢锯锯断螺帽。这样,一个人戴手套揪住肿胀的生殖器,一个人用小金属锯拉,还有人弄一大铝壶凉水不住地浇着冷却,用了半天的时间才将螺丝帽拿下来。后来经调查,王大成只是猥亵幼女,就没再追究,可是半个月才慢慢消肿,那半个月排尿都困难,可成了当时的一大笑柄。从那以后女人们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尤其是小女孩儿,听大人们说过,看见王大成就像看见狼一样恐慌。男孩们见到大成就唱歌逗他:“王大成大驴圣,扛着枪找媳妇,找媳妇没找着,一枪打着大驴圣。”
久而久之,王大成的角色就定格在了流氓的位置上,反正他也无法改变这种定位。他见到有小孩对着他唱儿歌,不是将他们追着跑就是做鬼脸把他们吓哭,之后就笑呵呵地走开了,身后留下女人们的骂声。
有时候,黄泥岗的老爷们在田头歇闲的时候总是嘲讽黄泥岗让这一男一女出了彩,坏了风气。这个时候平时不善说话的麻黑子也会搭讪解嘲:“时代变了,看看谁家的房子有老五家的好,只要不怕丢人就能得实惠。”
另一汉子接过话茬:“人家说得好,招男人还得有好脸蛋。这话是梅美老挂在嘴边的理由。”
“哼!脱裤子推磨,转着圈地献眼。”麻黑子说。
那个汉子扒到麻黑子耳边压低声音说:“还有秦头。”
“那可不敢,那可不敢。”麻黑子连忙摆手。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南磨房重新修缮了一下,两盘石磨被安置在院子里,里面安了两台磨面机。外面的石磨和石碾开始还有人用用,后来干脆就掀到墙角的一个角落里。那个老瞎二死了,每逢年节也不再有什么对联、门心之类,清素得要命。不过,有个夏季的傍晚却又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里。
原来是磨坊里安排了两个下乡的女知识青年,其中一个据说是侯厂长的外甥女。侯厂长的这个外甥女高中一毕业就到了黄泥岗,先是下了几天地,接着就被安排到这里开磨面机。细高个,眼睛虽说不大,但白净净的脸蛋,梳两条小短辫。
秦头第一天就瞄上了这个女孩,是他叫人套着一辆马车将三个小青年从镇上接到村子上的。他们被安排在小学校教室后面的一间屋里。那天下午秦头向他们介绍了村里的情况,两次询问这个细高个的女孩叫什么,当他听清楚了“钟姗姗”三个字才放了心。之后为了能够多接触钟姗姗,他就将出板报的任务交给了她。大柳树的井台前一向就是村里人聚集的地方,为了配合形势,石井台的边沿又垒上了一堵墙,墙心抹上灰面,刷上青灰,许多报纸上的消息,村上人就是通过那里知道的。
等村民下了地,钟姗姗就开始做她的黑板报。这个她再熟悉不过了,在城里上学的时候也没少画板报。自己被重点照顾心里满自豪的。当要把那些大红字标题写上报眉的时候,姗姗总要蹬着凳子才能够到。秦头总过来没事找事地挑一挑毛病:“那个伟大的‘伟’字是不是小了?”
“是吗?我看看。”姗姗从凳子上跳下来,天真地左看看右看看。
最后她说:“好像是小了点儿,我改改。”
说完姗姗又蹬到了凳子上,秦头得意了。他忽然发现姗姗两条雪白的腿很有诱惑力,就一边胡说八道一边盯着看姗姗的大腿,还不由得哼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
姗姗也不忘恭维秦头:“您唱得好听。”
之后,秦头在与姗姗交往的过程中小动作明显地多了,碰碰手,摸摸头。大凡这时候姗姗就有意躲闪着,使他既着急又烦恼。
黑板报的活算不上什么主业,写完了,没事干了,姗姗也不得不下地干活去。细皮嫩肉的她真的受不了那份洋罪,于是,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着。当南磨房用磨面机代替了原始的石磨,姗姗被秦头照顾到那个位置上,才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工作。日子就那么耗着。夏季快要结束的一天早晨,钟姗姗有点惶恐地告诉秦头:“傍晚请您到南磨房来一趟,有个物件想送给您。”
秦头听了满心高兴,姑娘心里开始装着自己,哪儿有理由多想,傍晚就高高兴兴去了。这时候,这个在村里见过世面的“国王”也有点虚,不是为别的,是受宠。到了磨坊,见到了姗姗还有意识轻轻叫了一声:“姗姗,我来了,有什么礼物啊?”
姗姗面露恐慌,支支吾吾没说有什么礼物。磨坊外偶有几声狗叫,与平时也没有什么异常。姗姗在拆零件,清理磨膛。秦头也闹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周围没人,淫火慢慢就攻上来了:“到底你叫我到这儿来干啥?”
姗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说:“我没叫您到这儿来。”
这下秦头火了,一下窜过去搂住了姗姗,用他粗大的手掏姗姗的裙底,还不住地说:“该不是为了这个吧?”
“啊哟!”姗姗尖叫了一声。
随着叫声,呼啦从门外闯进两个人,大声喊:“好你个流氓!把王八蛋给我绑了。”
还没容秦头弄明白怎么回事,锃亮的铐子就铐到了他的腕子上。秦头借着灯光一看是大壳帽,没说什么就乖乖地跟他们向村口走去。村口的大柳树下停着一辆吉普车,车里还坐着一个民警,秦头被连推带搡地拥上了车。后面的事可想而知,那年月强奸女知青没毙了就算幸运了,坐了好多年大牢,出来后还能干什么,混生命吧。
当再有个念头刚从心底冒出,秦头就恐慌起来。冤狱十年,不就是当初事先设计好的那样,一下就掉进陷阱里。一开始还想回来问问那钟姗姗个中缘由,然而,等他出来时一个时代都结束了,那姗姗早就回城了。最后不是还归到自责上:“说来说去还要怨自己,谁让自己那么色胆无疆呢?不就是有点权嘛,见着大姑娘小媳妇就眼馋。要是普通的百姓,就是有这色心也没这胆。”
黄九经看着破败不堪的磨坊,马上意识到过不了多久这地方可能就没有了,连同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也将一并消失,因为,旁边的邻居已经开始拆除房上的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