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锁
刘师傅因当年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不利索,一瘸一拐的,找不到别的吃饭门路,就在街口那儿摆了个修锁的摊子。随着岁月的流逝,修锁无数的他练就了一手高超的技艺,只要是锁,没有他打不开的,被人誉为“锁王”。因此,他在当地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就连当地的公安部门也和他常来常往,一旦有案件上需要开锁的事儿,便请他去解决问题。刘师傅因有了这手绝活儿,被人敬重不说,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十分滋润。
为了学到刘师傅的绝技,就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有的采取金钱开路,有的利用美色诱惑,有的进行威逼要挟但他都一一拒绝了。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他的这个古怪脾气,也就没人自讨没趣拜他为师了。但是,这并不影响刘师傅的声誉。他心地善良,乐善好施,若你修锁一时没钱,只管走人就是,他从不开口要,等你下次来一并付时,他却早把这事给忘了,淡淡地说有这碴事儿吗?若是听到谁家有了难事,就让人捎去三十元五十元的。后来,他的年纪渐长,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大家都劝他物色个徒弟:左邻右舍怕丢了钥匙进不了家门;当地的公安部门怕他的绝技失传影响案件的进展刘师傅便动了心思,心说他这手技术还真不能后继无人,要不然会给大伙带来多少麻烦多少不便啊?于是,他经过层层筛选,初步物色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大张,一个叫小李。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因此两个年轻人乐得屁颠屁颠的,每天围着刘师傅嘘长问短,跟敬佛似的。一段时间过后,大张和小李都学到了不少东西,配个钥匙修个锁的都不成问题,但他们学的也只是皮毛,还没有得到刘师傅的真传。刘师傅呢,有他的想法,认为他的绝技只能单传,也就是说只能传给其中的一个人。大张聪明伶俐,为人热情豪爽;小李木讷老实,心地善良两个徒弟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传给哪个好呢?刘师傅为难之余,决定对他们两个进行一次测试,谁的表现好就把真经传给谁。就这样,刘师傅弄来了两个保险柜,分别放在两个房间内,然后让大张和小李去打开。
大张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保险柜打开了,在场的人都为他高超的技术叫好。大张自以为胜券在握,也就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小李用了十五分钟才把保险柜打开,技术明显不如大张。小李羞着脸看了刘师傅一眼,但刘师傅并没责怪他。在场的人也都一致认为,刘师傅要淘汰的将是小李。从另一方面讲,大张是个下岗职工,妻子常年有病,日子说不出的艰难,相比之下,小李的家庭条件要优越得多。
刘师傅平静地问大张,说你打开的保险柜里都有什么?
大张喜形于色,悄声说师傅,保险柜里有一沓百元的钞票,一个金戒指,一块手表,一挂项链。
刘师傅转身问小李,说说你打开的保险柜里都有什么?
小李的鼻尖上渗出了汗珠,笨嘴拙舌地说师傅,我没看保险柜里都有什么,您只让我打开锁。
刘师傅赞许地对小李点了点头,说好,好,好!然后,刘师傅郑重地当场宣布,小李正式成为他的接班人。众人大惑不解,议论纷纷。大张也表示不服气,忍不住说凭什么呀?难道小李的手艺比我好?刘师傅没有说别的,而是拍了拍大张的肩膀,说凭你的手艺和聪明,回去开个修锁的铺子还是饿不死的。大张心犹不甘,那样子似乎非让师傅解释清楚他输给小李的缘由。刘师傅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因为你打开了两把锁。大张愣愣不解,说师傅你冤枉我,我刚才只打开了一把锁啊?在场的人也都随声附和,说是啊,大张并没做错什么啊,刘师傅是不是糊涂了?刘师傅微微一笑,说我虽然老了,但心不糊涂。说罢他转向大张,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干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做到心中只有锁而没有其他东西,心中还必须有一把不能打开的锁,那就是欲望!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大张的脸倏地红了。
唐三彩
那天,康乡长到南湾村调研。村主任老贵忍不住兴奋地告诉他,说栓保的女儿梅花考上了北京大学。
对于栓保,康乡长是不陌生的。去年年关的时候,康乡长给栓保送去了一壶油两袋面三百元钱。可是,栓保死活不要,说他家的日子还能过得去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康乡长自然也很高兴,说走,咱去栓保家看看。
康乡长和老贵去的时候,梅花正坐在床边,嘤嘤地啜泣;栓保蹲在地上,不住地吧嗒着旱烟,很是无精打采。
老贵在康乡长后面悄声说道,栓保兴许正在为梅花的学费发愁呢。康乡长似乎没听到老贵的话,朗声地说栓保,女儿考上了北大,祝贺你啊。
栓保这才发觉来客人了,忙慌乱地站了起来,讪笑着说康乡长来了。梅花别过脸去,用袖子擦试着脸上的泪痕。
康乡长看了看,栓保家里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墙角一缸咸萝卜散发出一种说臭不臭说咸不咸的味道。
老贵附在康乡长耳边说道,栓保家一年四季把咸萝卜当饭吃。
康乡长发现墙旮旯放着一个瓷罐,突然两眼一亮,说这个罐子是干什么用的?
栓保不好意思一笑,说当年腌制咸菜用的,现在嫌它有点小,就不用了。康乡长把瓷罐搬到光亮处,用手小心地擦拭了一下,惊讶地说这是宝物啊。
栓保,还有老贵都眨巴着眼睛,好像不明白康乡长的话。
康乡长说,这个瓷罐不是一般的瓷罐,是唐三彩。
栓保说不可能吧,是俺爹活着的时候用两个鸡蛋在集市上换来的。
康乡长摇了摇头,接过老贵递过来的一块破布仔细地抹拭着,得意地说你们瞧瞧,这个瓷罐绝对是唐三彩。
老贵一愣一愣的,说康乡长,你可看仔细了。
康乡长说,你们瞧瞧这瓷罐,造型古雅端庄、生动别致,彩饰新颖细腻,釉色莹润鲜亮,有一种斑斓富丽的艺术效果。
老贵说为啥叫唐三彩呢?
康乡长侃侃而谈,说这种制陶工艺是从唐朝时期开始的,采用堆贴、刻画等形式的装饰图案,同时使用红、绿、白三种釉色。经过高温烧制后,三种釉色相互交融,三彩就变成了很多的色彩,形成了有原色、复色的斑驳陆离的多种颜色。据说这种玩意由于在制作过程中釉质的自然下流,烧制好的唐三彩会产生许多复杂奇妙的变化。因此,没有任何两件唐三彩作品是完全一样的所以说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康乡长一席话,把老贵和栓保搞得目瞪口呆,傻了一般。
栓保迟迟疑疑地说,康乡长,这个瓷罐真是宝物?
康乡长点点头。
栓保说,可是,可是,这宝物对我来说也没啥用处,也不知道有人要没有?
康乡长说这样吧,我出3万块,你卖给我如何?
栓保惊喜地说真的?
康乡长说不骗你。
栓保就慌乱地点了点头。
老贵也松了口气,说梅花这下可以上大学喽。
第二天,当康乡长交给栓保3万元要把瓷罐抱走时,梅花红着脸说,康乡长,这个瓷罐既然是唐三彩,肯定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所以我不想让它流落到他人手中。
康乡长眨巴着眼睛,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梅花说康乡长,你要保存好这个瓷罐,5年后,我用4万块把它赎回?中不中?
没想到是这样,康乡长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花说康乡长,你要不同意,就请拿走你的钱,把瓷罐留下。
康乡长说那好,5年后你可以赎回,但不是4万,是10万!
梅花默了片刻,就使劲点了点头。
康乡长走后,栓保气急败坏地对梅花说,闺女,你是疯了还是咋的?那个破瓷罐他买走就买呗,你还赎它干啥?你当真以为那就是宝物?
梅花说爹,我找专家鉴定了,那个瓷罐就是唐三彩。
栓保说确实我是跟着你爷在集市上拿鸡蛋换的,怎么会是宝物呢?若真是宝物,3万块钱咱是不是卖亏了?
梅花说没有,我们还捡了一个大便宜。
栓保说那就好,赎回不赎回都中。
梅花在大学里刻苦读书勤奋学习,由于成绩优异出类拔萃,毕业后被一家公司聘为副总,年薪20万。在老贵的带领下,梅花开着小轿车带着10万元辗转找到了康乡长。康乡长又惊又喜,他抱出那个瓷罐,说闺女,实话跟你说,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瓷罐。
梅花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说谢谢您。我当初就知道是个很普通的瓷罐。
康乡长很是意外,说那你为何还要赎回去?
梅花说做人得讲良心当年要不是您出手相帮,我不可能有今天。
老贵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说康乡长,既然您知道是假的唐三彩,为啥当年提出要让梅花拿10万元来赎回?
梅花抢先插话说,老贵叔,康乡长一是不想让我赎回这个假的唐三彩,二也是在逼我学业有成,干出一番事业啊。
康乡长欣慰地说,梅花,我只拿回属于我的3万,其余的7万你捐给村里如何?
梅花同意了,一张笑脸如同盛开的梅花。
1945年的那一场雪
凛冽的西北风刮得正紧,肆无忌惮地摇晃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并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怪叫着;破门烂窗随着风猛烈地摇晃,似乎随时就要被卷走。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扬起了雪花。风绞着雪,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的四处飘落,笼罩着这个人烟稀少的小山村,一切变得混混沌沌皑皑茫茫。
兰花和丈夫栓柱依偎在冰冷的炕上,他们的腿上搭着一条破烂不堪的棉被。那棉被有些年头了,稍微用手一拉就扯开个口子,露出黑不溜秋的棉絮。冷风透过墙缝直往他们身上钻,冻得两个人上下牙不停地磕碰着他们的体温好象降到了冰点,所谓的“被窝”里简直就是个冰窖。他们半年前结婚时曾倾其所有置办了两条新棉被,在上个月被过路的一群兵抢走了。那一群兵进了村子就像恶狼扑进羊群,他们见东西就抢,抢粮食,抢衣服,连笼里的鸡圈里的猪也不放过,年轻的妇女被他们奸污,强壮的汉子被他们收编兰花躲进藏粮食的地窖才逃过一劫,没来得及下地窖的栓柱被抓走了,直到前几天才逃回来。栓柱说,那是国民党的兵。还有那些小日本,去年曾来过村里一次,也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想到这里,兰花的心就一下子紧缩起来,好象冰冷的蛇爬上脊背。
这时,只听大门外传来扑打门环的声音和微弱的叫门声:“家里有人吗?”怎么?那些兵又来了?兰花的心像被绳捆紧了,又像吹胀了的气球,她预感到自己的心要炸裂。栓柱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说别、别开门。可是,大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们在家,仍固执地拍打着门:“老乡,开门。我们不是坏人”
栓柱紧张得不行,浑身微颤,连呼吸也困难了,结巴着说是不是来抓我的?兰花一惊,忙让栓柱躲进了地窖。栓柱声怯气短地对兰花说,你也钻地窖吧。兰花犹豫了一下,心说要是敲门的是过路的老乡呢?这里离村子较远,若不给他们开门,或许要被冻死意念至此,兰花就盖好地窖口,腰里藏把剪子,过去把大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雪人!他们的帽子上、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他们的眉毛上也挂着雪花。他们相互搀扶着,其中一个人不住地东倒西晃,有两次似乎要跌倒他们一开口说话,兰花才知道是三个女兵。一位个头偏高的女兵说,大嫂,我们要到山那边去,途中迷路掉队了我们避避风雪喝口热水就走,不会给你们添太大的麻烦。看着她们通红的脸蛋,疲惫的神色,兰花动了恻隐之心,没多加考虑就把她们让进了屋里。
兰花把一直舍不得烧的柴草点着,一边烧着开水,一边给三个女兵烘烤衣服。在和她们闲聊中得知,她们是红军,是打日本鬼子的。红军?就是专打鬼子汉奸反动派的共产党的队伍?听说那可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好人啊。兰花对他们的话半信半疑。水烧开后,兰花作难了,因为没有米下锅,家里那点仅有的半袋子米在地窖里。在没有弄清她们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不敢泄漏栓柱和粮食的下落。高个子女兵看出了她的窘态,笑着说大嫂,没事的,我们带着米呢。说着解开行李中的一个干粮袋,往锅里下了一碗,剩余的就全交给了兰花,让她收藏起来。兰花心里一热,说这怎么行?你们还要赶路呢。高个子女兵说我们还有一袋呢,只要赶上部队就不怕了。
三个女兵喝了米汤歇息了一会儿,看到风雪还没停息的意思,决定立即出发追赶部队。在她们要出门时候,高个子女兵扫了一眼兰花家的炕,停下脚步,说大嫂,那就是你家的棉被?你晚上就盖这个?兰花吱吾着不知如何回答,高个子女兵就叹口气,把肩上的行李卷放下来,抽出其中仅有的一条棉被,说大嫂,剪刀呢?
她们要干什么?兰花怔了一下。她不明白高个子女兵要干什么,但看出来绝不是要对付她。她就转了一圈装作去找剪刀,趁三个女兵不注意把剪刀从腰里拿出来。高个子女兵接过剪刀,二话不说就从棉被中间剪开了,把一条好端端的棉被铰成了两半,然后对兰花说,大嫂,我们只有这一条棉被,只能给你半条了。兰花明白过来后,眼里的泪就无声地流了出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着三个女兵蹒跚着融入风雪中,兰花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到地窖口把栓拄叫了出来,让他给三个女兵当向导,嘱咐他送她们翻过大山后就回来。
雪花在空中乱纷纷地飞舞,像织着一面白网,天地间融成了一体。栓拄和三个女兵被雪花盖住,也仿佛像陷在盐堆里的小甲虫,转眼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