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将相
【原文】
西晋南渡,国势至弱,元帝为中兴主,已有雄武不足之讥,余皆童幼相承,无足称算。然其享国百年,五胡云扰,竟不能窥江、汉,符坚以百万之众,至于送死淝水,后以强臣擅政,鼎命乃移,其于江左之势,固自若也,是果何术哉?尝考之矣,以国事付一相而不贰其任,以外寄付方伯而不轻其权,文武二柄,既得其道,余皆可概见矣。百年之间,会稽王昱、道子、元显以宗室,王敦、二桓以逆取,姑置勿言,卞壸、陆玩、郗鉴、陆晔、王彪之坦之不任事,其真托国者,王导、庾亮、何充、庾冰、蔡谟、殷浩、谢安、刘裕八人而已。方伯之任,莫重于荆、徐,荆州为国西门,刺史常都督七八州事,力雄强,分天下半,自度江讫于太元八十余年,荷阃寄者,王敦、陶侃、庾氏之亮、翼、桓氏之温、豁、冲、石民八人而已,非终于其军不辄易,将士服习于下,敌人畏敬于外,非忽去忽来,兵不适将,将不适兵之比也。顷尝为主上论此,蒙欣然领纳,特时有不同,不能行尔。
【译文】
西晋南渡之后,国势极为衰弱,晋元帝是中兴之主,已遭到“雄武不足”的讥讽,其余的君主都是童年甚至幼年时继承帝位,更不值一提。然而东晋享国百年之久,北方的各少数民族政权频繁南侵,竟不能攻入江、汉地区,前秦皇帝符坚率领百万大军南下,竟被东晋八万精兵击溃于淝水边,惨败而归。后来因为强臣专权,政权才转移,但南方江山长期安然自若,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曾经考察研究过,东晋把国家政事交给丞相,毫不猜疑、牵制,把军事大权托付给方伯,权力很重。文武两方面的权柄,都能各行其道,其余的问题就可以想见了。东晋百年之间,会稽王司马昱、司马道子、司马元显是以宗室执政,王敦、二桓(桓温、桓冲)则以悖逆掌权,姑且置之不论;卞壶、陆玩、郗鉴、陆晔、王彪之、王坦之无所事事;真正托以国事的,只不过是王导、庾亮、何充、庾冰、蔡谟、殷浩、谢安、刘裕八人罢了。军事上的方伯之任,没有比荆、徐二州更重要的。荆州是国家的西大门,荆州刺史总是统领七八个州的军队,实力雄厚强大,占全国的一半。自晋元帝渡江即位到晋孝武帝太元末,八十余年,担负统兵重任的,不过王敦、陶侃、庚亮、庚翼、桓温、桓豁、桓冲、桓石民八人罢了,若非死于军中,朝廷对他们是不会轻易调动的,所以在下将士们熟悉服从他们,在外敌人敬重惧怕他们,不是那种忽去忽来,兵不适应将、将不适应兵的情况可以比拟的。不久前我曾为皇上论及这个问题,承蒙皇上欣然赞同,只是因为时代和形势有所不同,无法实行罢了。
赏鱼袋
【原文】
衡山有唐开元二十年所建《南岳真君碑》,衡州司马赵颐贞撰,荆府兵曹萧诚书,末云,别驾赏鱼袋、上柱国光大晊。赏鱼袋之名不可晓,它处未之见也。
【译文】
衡山有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年)所立的《南岳真君碑)),碑文是衡州司马赵颐贞所撰,字是荆府兵曹萧诚所书。碑末还记载道:别驾赏鱼袋、上柱国光大晊。赏鱼袋这个词儿无法理解,其他地方未曾见过。
浯溪留题
【原文】
永州浯溪,唐人留题颇多,其一云:“太仆卿分司东都韦瓘,大中二年过此。余大和中以中书舍人谪宦康州,逮今十六年。去冬罢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才经数月,又蒙除替,行次灵川,闻改此官,分司优闲,诚为忝幸。”案《新唐书》:瓘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李宗闵恶之,德裕罢相,贬为明州长史,终桂管观察使。以题名证之,乃自中书谪康州,又不终于桂,史之误如此。瓘所称十六年前,正当大和七年,是时德裕方在相位,八年十一月始罢,然则瓘之去国,果不知坐何事也。
【译文】
在永州(今湖南零陵)浯溪,唐代人留下的题名石刻很多,其中有一块写道:“太仆卿分司东都韦瓘,宣宗大中二年(848年)路过这里。我于文宗大和年间以中书舍人的身份被贬谪到康州(今西藏昌都地区)作官,至今已十六年。去年冬天在楚州(治今江苏淮安)刺史任上被罢官,今年二月又接到赴桂林任职的命令,在桂林才几个月,又蒙朝廷委派新职,经过灵川(今属广西)时,得到消息又改任此官。分司是个待遇优厚而又轻闲的职务,确实令我感到荣幸。”按:《新唐书》记载:“韦瓘累官至中书舍人,他与宰相李德裕关系亲密,监察御史李宗闵很憎恶他。李德裕罢相后,他被贬为明州(治今浙江省郸县)长史,死于桂管观察使任上。”用题名石刻来考证,可知韦瓘是从中书舍人被贬谪到康州,又不是死于桂林,正史的错误竟到这种地步。韦瓘所说的十六年前,正相当于大和七年。这时,李德裕正在宰相位上,到大和八年十一月才罢相,既然如此,那么韦灌离开京都,究竟是什么原因还很难说啊!
皇甫湜诗
【原文】
皇甫湜、李翱,虽为韩门弟子,而皆不能诗,浯溪石间有湜一诗,为元结而作,其词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长于指叙,约洁多余态。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于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中行虽富剧,粹美君可盖。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与千年对。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于一气间,为物莫与大。先王路不荒,岂不仰吾辈。石屏立衙衙,溪口扬素濑。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待。”味此诗乃论唐人文章耳,风格殊无可采也。
【译文】
皇甫湜和李翱,虽然都是韩愈门下的弟子,却都不善于写诗。在永州沼溪旁的石刻间有皇甫湜的一首诗,是为元结而作的,内容是:“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长于指叙,约洁多余态。心语适相应,出句多分外。于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中行虽富剧,粹美君可盖。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与千年对。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于一气间,为物莫与大。先王路不荒,岂不仰吾辈?石屏立衙衙,溪口扬素濑。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待。”仔细玩味这首诗,实际上是在评论唐代诗文,但在风格上却毫无可取之处。
人物以义为名
【原文】
人物以义为名者,其别最多。仗正道曰义,义师、义战是也。众所尊戴者曰义,义帝是也。与众共之曰义,义仓、义社、义田、义学、义役、义井之类是也。至行过人曰义,义士、义侠、义姑、义夫、义妇之类是也。自外入而非正者曰义,义父、义儿、义兄弟、义服之类是也。衣裳器物亦然,在首曰义髻,在衣曰义褵、义领,合中小合曰义子之类是也。合众物为之,则有义浆、义墨、义酒。禽畜之贤,则有义犬、义乌、义鹰、义鹘。
【译文】
人和物以“义”为名的,类别最多。坚持正道、维护公理的叫义,如义师、义战等。众人所尊重拥戴的叫义,如义帝。与大众共享的叫义,如义仓、义社、义田、义学、义役、义井之类。有超过常人的品行叫义,如义士、义侠、义姑、义夫、义妇之类。外来而不是正统的叫义,如义父、义儿、义兄弟、义服之类。衣裳器用之物也是这样。如在头上的叫义髻,在衣服上的叫义褵、义领,盒子里有小盒子叫义子之类。把多种物品混合在一起的也叫义,比如有义浆、义墨、义酒等。禽兽牲畜中有善行的,有义犬、义鸟、义鹰、义鹘等。
人君寿考
【原文】
三代以前,人君寿考有过百年者。自汉、晋、唐、三国、南北下及五季,凡百三十六君,唯汉武帝、吴大帝、唐高祖至七十一,玄宗七十八,梁武帝八十三,自余至五六十者亦鲜。即此五君而论之,梁武召侯景之祸,幽辱告终,旋以亡国。玄宗身致大乱,播迁失意,饮恨而没。享祚久长,翻以为害,固已不足言。汉武末年,巫蛊事起,自皇太子、公主、皇孙皆不得其死,悲伤愁沮,群臣上寿,拒不举觞,以天下付之八岁儿。吴大帝废太子和,杀爱子鲁王霸。唐高祖以秦王之故,两子十孙同日并命,不得已而禅位,其方寸为如何?然则五君者虽有崇高之位,享耆耋之寿,竟何益哉!若光尧太上皇帝之福,真可于天人中求之。
【译文】
夏、商、周三代以前,国君寿命有超过百岁的。从汉、晋、唐、三国、南北朝下至五代,总计有一百三十六位君主,只有汉武帝、吴大帝、唐高祖享年七十一岁,唐玄宗七十八岁,梁帝武八十三岁,其余的活到五六十岁的也很少。然而,就这五位长寿之君而论:梁武帝自己招致侯景叛乱之祸,都城被攻破后饥病而死,不久国亡;唐玄宗自己招致安史之乱,被迫流亡四川,返京后郁郁寡欢,含恨死去。皇位久长,反是祸害,本来也不值得再说。汉武帝末年,巫蛊事件发生,株连许多人,从皇太子、公主到皇孙都死于非命,汉武帝悲伤、忧愁、沮丧已极。群臣为他祝寿,他竟不举酒杯,临终不得不把天下交给八岁的小孩子刘弗陵。吴大帝废了太子和,又杀掉了爱子鲁王霸。唐高祖因为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的缘故,两个儿子、十个孙子同一天被杀,他不得已才禅位给秦王,他的心情会怎么样呢?由此看来,这五个长寿之君虽有崇高的帝位,又享有七八十岁的寿命,最终有什么益处呢?像光尧太上皇帝(即宋高宗赵构)这样的福气,真是只能在天仙中寻找了。
韩文公佚事
【原文】
韩文公自御史贬阳山,新旧二《唐史》,皆以为坐论宫市事。案公《赴江陵途中》诗自叙此事甚详,云:“是年京师旱,田亩少所收。有司恤经费,未免烦诛求。传闻闾里间,赤子弃渠沟。我时出衢路,饿者何其稠!适会除御史,诚当得言秋。拜疏移閤门,为忠宁自谋。上陈人疾苦,无令绝其喉。下言畿甸内,根本理宜优。积雪验丰熟,幸宽待蚕麰。天子恻然感,司空叹绸缪。谓言即施设,乃反迁炎洲!”皇甫湜作公神道碑云:“关中旱饥,人死相枕藉,吏刻取恩,先生列言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请宽民徭而免田租,专政者恶之,遂贬。”然则不因论宫市明甚。碑又书三事云:“公为河南令,魏、郓、幽、镇各为留邸,贮潜卒以橐罪亡,公将擿其禁,断民署吏,俟旦发,留守尹大恐,遽止之,是后郓邸果谋反,将屠东都,以应淮、蔡。及从讨元济,请于裴度,须精兵千人,间道以入,必擒贼。未及行,李愬自文城夜入,得元济。三军之士,为公恨。复谓度曰:“今藉声势,王承宗可以辞取,不烦兵矣。得柏耆,口授其词,使耆执笔书之,持以入镇州,承宗遂割德、棣二州以献。”李翱作公行状,所载略同。而《唐书》并逸其事,且以镇州之功,专归柏耆,岂非未尝见湜文集乎?《资治通鉴》亦仅言耆以策于愈,愈为白度,为书遣之耳。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