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阿堵”是晋、宋时期的语气助词。后代人只看到王衍指着钱说:“搬掉阿堵物。”又看到山涛见王衍时说:“什么老太婆生了这个宁馨儿?”于是把阿堵当成钱,把宁馨儿当成佳儿,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前代人诗说:“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说:“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意思也是这样。宋废帝的母亲王太后病重,废帝不去看问,王太后怒气冲天地对侍者说:“拿刀来剖开我的肚子,看看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宁馨儿!”根据这句话,怎么能说宁馨儿是佳儿呢?顾长康(恺之)画人物,不点眼珠。他说:“写真传神全在阿堵中。”阿堵,就如同说“此处”啊!刘真长讽刺殷渊源(浩)说:“庄稼汉,也强学别人作尔馨语。”又对桓温说:“使君,如馨地怎么能用武力求取胜利呢?”王导对何充说:“正自尔馨。”王恬拨开王胡的手说:“冷似鬼手馨,强来捉人臂。”到现在吴地的语言还多用宁馨二字发问,犹如说“若何”。刘梦得(禹锡)的诗说:“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这是正确的用法。他把宁字当平声读。
凤毛
【原文】
宋孝武嗟赏谢凤之子超宗曰:“殊有凤毛。”今人以子为凤毛,多谓出此。案《世说》,王劭风姿似其父导,桓温曰:“大奴固自有凤毛。”其事在前,与此不同。
【译文】
宋孝武帝赞赏谢凤的儿子谢超宗说:“很有凤毛。”现在的人称儿子为凤毛,大多认为出自这里。考《世说新语》,王劭的风度神采很像父亲王导。桓温说:“大奴本来就有凤毛。”这事更早,与孝武帝的意思不同。
牛米
【原文】
燕慕容皝以牛假贫民,使佃苑中,税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税其七。参军封裕谏,以为魏晋之世,假官田牛者不过税其什六,自有牛者中分之,不取其七八也。予观今吾乡之俗,募人耕田,十取其五,而用主牛者取其六,谓之牛米,盖晋法也。
【译文】
十六国时期,前燕国王慕容皝把牛借给贫苦农民,让他们租种王室苑囿中的土地,然后收取总产量十分之八的重税;自己有牛的,收十分之七。参军封裕劝阻,认为魏、晋时期,租种官田和使用官牛的,收租不过十分之六,自己有牛的,双方各得一半,没有收十分之七或十分之八的。现在我故乡的习惯是:用佃户耕田,收租十分之五,使用主家耕牛的,收租十分之六,其中多收的那一成叫做“牛米”,这大约是晋朝的旧制。
为文矜夸过实
【原文】
文士为文,有矜夸过实,虽韩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极道宣王之事伟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陋儒编诗不收拾,二雅褊迫无委蛇。”是谓三百篇皆如星宿,独此诗如日月也。“二雅褊迫”之语,尤非所宜言。今世所传石鼓之词尚在,岂能出《吉日》、《车攻》之右?安知非经圣人所删乎?
【译文】
文人作文章,有极力夸张以致言过其实的地方,即使是韩愈这样的大文豪也不能例外。如《石鼓歌》,极力称道周宣王的丰功伟业,甚至于说:“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陋儒编诗不收拾,二雅褊迫无委蛇。”这是说《诗经》三百篇都如星宿,只有此诗才像日月。“二雅褊迫”这种话,尤其不是韩愈所应该说的。现在社会上流传的石鼓文还在,哪能超过《吉日》、《车攻》呢!又怎知石鼓文不是圣人所删掉的呢?
送孟东野序
【原文】
韩文公《送孟东野序》云:“物不得其平则鸣。”然其文云:“在唐、虞时,咎陶、禹其善鸣者,而假之以鸣。夔假于《韶》以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又云:“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然则非所谓不得其平也。
【译文】
韩愈的《送孟东野序》说:“事物不平则鸣。”然而他在文中却说:“在唐尧、虞舜时代,皋陶和禹是最善于鸣叫的,所以君主就借助他们鸣叫。舜的大臣夔借助《韶乐》鸣叫,殷朝凭借伊尹鸣叫,周朝凭借周公鸣叫。”又说:“上天将和其声,而让他们高歌国家的昌盛。”那么从这些例证看,鸣叫并不一定是在遇到不平之时啊!
喷嚏
【原文】
今人喷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说我”,妇人尤甚。予案《终风》诗:“寤言不寐,愿言则嚏。”郑氏笺云:“我其忧悼而不能寐,女思我心如是,我则嚏也。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遗语也。”乃知此风自古以来有之。
【译文】
现在的人打喷嚏不止时,一定要吐唾沫祝告说:“有人说我。”妇女尤其如此。我查考《诗经·邺风·终风》中说:“寤言不寐,愿言则嚏。”郑玄注释说:“我有忧愁以致不能人睡。你想到我的忧愁,我就打喷嚏。现在的人打喷嚏,就说‘有人说我’,这是古时候遗留下来的说法呀!”由此可见,这种风俗自古以来就有。
野史不可信
【原文】
野史杂说,多有得之传闻及好事者缘饰,故类多失实,虽前辈不能免,而士大夫颇信之。姑摭真宗朝三事于左。
魏泰《东轩录》云:“真宗次澶渊,语寇莱公曰:‘虏骑未退,何人可守天雄军?’公言参知政事王钦若。退即召王于行府,谕以上意,授敕俾行。王未及有言,公遽酌大白饮之,命曰‘上马杯’,且曰:‘参政勉之,回日即为同列也。’王驰骑入魏,越十一日虏退,召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云王公数进疑词于上前,故莱公因事出之。”予案澶渊之役,乃景德元年九月,是时莱公为次相,钦若为参政,闰九月,钦若判天雄,二年四月,罢政。三年,莱公罢相,钦若复知枢密院,至天禧始拜相,距景德凡十四年。
其二事者,沈括《笔谈》云:“向文简拜右仆射,真宗谓学士李昌武曰:‘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仆射,敏中应甚喜。’昌武退朝,往候之,门阑悄然。明日再对,上笑曰:‘向敏中大耐官职。’”存中自注云:“向公拜仆射,年月未曾考于国史,因见中书记,是天禧元年八月,而是年二月王钦若亦加仆射。”予案真宗朝自敏中之前拜仆射者六人:吕端、李沆、王旦皆自宰相转,陈尧叟以罢枢密使拜,张齐贤以故相拜,王钦若自枢密使转。及敏中转右仆射,与钦若加左仆射同日降制,是时李昌武死四年矣。昌武者,宗谔也。
其三事者,存中《笔谈》又云:“时丁晋公从真宗巡幸,礼成,诏赐辅臣玉带。时辅臣八人,行在祗候库止有七带。尚衣有带谓之‘比玉’,价直数百万,上欲以足其数。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己,乃谕有司:‘某自有小私带可服,候还京别赐可也。’既各受赐,而晋公一带仅如指阔,上顾近侍速易之,遂得尚衣御带。”予案景德元年真宗巡幸西京,大中祥符元年巡幸泰山,四年幸河中,丁谓皆为行在三司使,未登政府。七年幸亳州,谓始以参知政事从。时辅臣六人,王旦、向敏中为宰相,王钦若、陈尧叟为枢密使,皆在谓上,谓之下尚有枢密副使马知节,即不与此说合。且既为玉带,而又名“比玉”,尤可笑。魏泰无足论,沈存中不应尔也。(‘越十一日’一作‘越七日’)【译文】
野史杂说,很多是取材于传闻和好事之人的胡编乱造,所以叙事多数谬误失实,即使是前辈名人也不能例外,然而士大夫们却很相信它。这里姑且拈出真宗朝的三件事,列举如下:
魏泰的《东轩录》说:“真宗皇帝为了御敌亲自驾临澶渊(今河南蹼阳市南),对莱国公寇准说:‘辽兵不退,谁可以固守天雄军?’寇莱公说参知政事王钦若可以。退下后寇准立刻在行营中召见王钦若,告诉他真宗的意旨,给他敕书催他马上出发。王钦若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寇莱公就赶快斟一大杯酒让王钦若喝,名为‘上马杯’,并且说:‘请参政好自为之,回来时咱们就是同列了。’王钦若快马进人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到第十一天辽兵退去,于是朝廷便召他回朝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人说王钦若屡次在真宗面前说寇莱公的坏话,所以寇莱公借故把他排挤出去。”我考查澶渊之战是在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九月,当时寇莱公是副宰相,王钦若是参知政事;闰九月,王钦若任判天雄军,景德二年四月,罢免参知政事;景德三年,寇莱公免相,王钦若又任枢密使,至真宗天禧元年才任宰相,距离景德元年整整十四年。
第二件事,沈括《梦溪笔谈》说:“向文简公任右仆射,真宗对学士李昌武说:‘我从登基以来,还没有任命过仆射,向敏中应当很高兴。’李昌武退朝后去看望他,见向家很寂静。第二天报告了皇帝,真宗笑着说:‘向敏中真恬淡,经得起大官。”,沈括自注说:“向君任仆射,年月未曾载于国史,因见到中书省的记录,才知是真宗天禧元年(1017年)八月,而这年二月王钦若也加仆射衔。”我考察在真宗朝,在向敏中前边任仆射的有六个人:吕端、李沆、王旦都是从宰相转任的,陈尧叟因罢免枢密使转任,张齐贤因系旧宰相加封,王钦若从枢密使转任。向敏中升任右仆射,是与王钦彗封左仆射同一天颁发的制书,当时李昌武已死去四年了。李昌武就是李宗谔。
第三件事,沈括《梦溪笔谈》又说:“这时丁晋公(谓)跟随真宗出游,封泰山礼毕,诏命赐给辅弼大臣玉带。当时辅臣有八位,皇帝行宫祗候库只有七条玉带,尚衣署有一条玉带,名叫‘比玉’,价值几百万,真宗想拿它凑足数目。丁晋公有心得到比玉,而自己的地位在其他七位辅臣之下,估计轮不到,于是告诉有关官员:‘我自己有小玉带可以使用,等回京后再另给我也行!’等各位辅臣都得到了玉带,丁晋公的玉带才有一指宽,真宗回头示意近臣,命令赶快给丁晋公换上,丁谓于是得到了尚衣署的御带。”我查考景德元年,真宗巡游西京(今河南洛阳市),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巡游泰山,四年到河中府(今山西永济薄州镇),丁谓都是行宫的三司使,并未进人政府。七年,真宗游毫州(今安徽毫县),丁谓才以参知政事的身份相随。当时辅弼大臣六人,王旦、向敏中是宰相,陈尧叟是枢密使,地位都在丁谓之上,丁谓下边还有枢密副使马知节,这种史实与《梦溪笔谈》的说法很不相同。况且既然是玉带,而又叫“比玉”,尤其可笑。魏泰不值一提,沈括却不应该如此。(“越十一日”,一作“越七日”。)
谤书
【原文】
司马迁作《史记》,于《封禅书》中述武帝神仙、鬼灶、方士之事甚备,故王允谓之谤书。国朝景德、祥符间,治安之极,王文穆、陈文忠、陈文僖、丁晋公诸人造作天书符瑞,以为固宠容悦之计。及真宗上仙,王沂公惧贻后世讥议,故请藏天书于梓宫以灭迹。而实录之成,乃文穆监修,其载崇奉宫庙,祥云芝鹤,唯恐不详,遂为信史之累。盖与太史公谤书意异而实同也。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