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了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无论她去到哪里,所有的日记本都会跟随她一起。
她把所有日记本带在身边的原因有二,一是丁了担心趁她不在家,爸妈经过她的房间时,或者有熊孩子不合时宜的来做客时不经意间把她的日记看了去;二是丁了已经把它们当成物化了的另一个自己,带在身边满是安全感。
在北京这段失业且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丁了患上了轻度抑郁,终日只愿躲在租住的10平米每月2500元的阁楼上拿出尘封已久的日记本阅读。成年人的日子过得不舒心,她始终无法承认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自己看待事物的眼光还是简单而直接,做事似乎也无法符合逻辑,人际关系基本也将要没有关系可言,并且拖延症越发严重。
丁了来自西海城,那是一个位于北京周边省的北方小城镇。
西海城对于丁了来说,似乎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地点。因为每当和新朋友认识,初初问道她来自哪里时,当她慢条斯理、清晰明确的说出“西海城”三个字的时候,对方都会“哦?”一声,表示根本没有听说过。最初丁了还会很有耐心的跟人介绍地理位置、人口数量、出过什么名人之类,后来发现,当她展开介绍她的家乡时,别人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去听,完全是浪费口舌。她逐渐变懒了,懒得跟人形容她从哪个小地方来,索性回答“呵呵,那不重要”来中断这个话题。
她在北京一所二流大学毕业之后,就决心留在北京,绝不返回家乡。她的发小姗姗总是说她心气儿高,脑袋削尖了非要留在大城市闯荡,可丁了本身就不具备争斗的特性。美其名曰是追逐梦想去了,可是连梦想是什么样子,丁了连梦想在脑海中的基本构造都无从得知。她总说会有的,只要在外面闯荡流浪,就算找不到梦想,也一定会被梦想捕捉到。如果失去“选择”,那至少还能留下“被选择”吧。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愿被人贴上略有一点负面的标签,比如“来自小地方”。但是她并不虚荣,并没有瞧不起自己家乡的意思,她也没有试图丢弃这个背景,她只想当一个性质适中的人,不会遭到别人的指指点点,不为人说好,更不能为人道坏。
丁了的座右铭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她虽然内心是要强的,但却从来不会极力争取不属于她的东西,更别说是跟别人耍心机、拼个你死我活之类。
拳击赛、辩论赛,是丁了最想不通且最无法忍受的比赛。她不明白人们遵循着明显违背普遍和平的规则去通过身体和语言上的争斗,角逐出最后的胜利能有什么意义。单纯是为了钱,或者为了荣耀,或者是满足占据榜首的动物天性。
与世无争的另一个特点被丁了发挥的淋漓尽致,那就是冷漠且话少,她没有足够的热情去跟陌生人寒暄,相交不深刻的朋友也很少往来。如果要她去参加派对,将会使得她元气大伤,兴许还能要她性命呢。
其实,儿时的丁了是个热情大方、活泼开朗的人,自从上高中之后,性格完全变了,仿佛走向了另个极端。她把自己放的很低,低调到甚至有时班里同学都可能叫不上她的名字,她也不会主动请缨完成什么任务及工作,但是只要父母、老师或者朋友要她做的事情,她一定会完成的完美无缺,并且毫无怨言。
究竟是什么事件,能够使一个天生乐观积极外向的人,转眼就变成了沉默低调寡言的样子?
是因为青春期的情情爱爱?被人算计陷入的校园暴力?自己学习不够努力遭到的各种教师冷漠?
她想想自己走过来的这些日子,这些事件的确是都有经历过,但是还好,至少自己的家庭和睦,父母相敬如宾,有二十多年的发小老友,学习成绩还算优异,五官端正身材适中,生活条件也还可以。所以当她想到上述事件时,觉得跟自己毫无关系,完全就像是个局外人站在远处看着别人的故事。
其实最好的感觉就是对于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可磨灭的不良事件,通过时间的冲刷反而变得不痛不痒。可是丁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她还没有完全在这些事件中习得该有的人生道理,能做到的只有逃避和遗忘。
丁了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已经长大,为什么无法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和行事。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自己成绩会不会一直保持优秀的考入最好的学校,有一份高收入、不辛苦且稳定的工作,然后嫁给心爱且多金的美男子,兴许还能有可爱的龙凤胎。
一切仿佛并没有按照她此生被预言的剧本去走。
丁了爸是西海城第一医院的骨科大夫,远近闻名的专家,工作繁忙但每日从不间断学习,收入自然颇丰。他对自己的女儿要求不高,只要她健康快乐,即使长大后没有什么好的工作,老爸也能养她一辈子。
丁了妈是家庭主妇,善良温柔的女人,一生最大任务就是勤勤恳恳照顾丁了和她爸,不求大富大贵,一心都为了这个家好。平日里倒也没闲着,在丁了还不会讲话的时候还请过算命先生为家人卜卦。
算命先生说:“丁了爸为人正直,话少谨慎,工作态度严谨端正,不惑之年能够出任要职。而丁了的嘴会很毒,什么人都说不过她。长大后如果考上大学肯定能成为律师,如果考不上,会去当T台模特。”
丁了现在意识到,觉得算命先生绝壁是个大忽悠。谁勤恳工作到四十岁还没有个晋升头衔?而他预言中关于丁了的部分唯一涉及的共同点就是她大学专业报考时,被调剂随机分配到法学专业。嘴毒?现在丁了连跟人日常交流的基本能力都要退化了。律师?她辛苦学习四年法学,并在此期间花费1万块钱报考保过班都没能通过司法考试。T台模特?算了吧,她只有1米65。
她年幼的时候就在思考一些哲学问题——“我为什么是我?我现在看到的我就是我的全部吗?我会爱上一个人吗?爱会把我变成什么样子?我能依然是我本初的我吗?我这一生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她琢磨着,儿时不解的难题,到长大成熟的时候是否就能够迎刃而解。答案很明确,就是至少现在她依然无法解答。
现在为什么过得那么糟糕呢?也许真的跟自己的名字有关——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是她又理智的清楚,一定是应对事件的方式出了错,才使得自己慌乱了心智,把一切都搞得很乱。
她决心要把过去的日子在脑中重新过一遍,想找到问题的所在。不知患上的抑郁症状能否有所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