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气氛陡然凝固，沉寂得能听到空气结冰的声音。
李嬷嬷挥挥手，“赵嬷嬷，你带她们几个先出去吧。”
房门被关上后，李嬷嬷才低声说，“这样也好，那些事你本来就该忘掉。”
连着几个深呼吸，纪采强作镇定，双手紧握避免继续发抖。一切问题必须有个答案，不管怎样的答案，她都要知道。
“发生过什么事？我，是被你们从哪里带回来的？”
李嬷嬷的眼神让纪采觉得很怪，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在看她，明明是一副很关心的语气，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无动于衷。“忘了就算了，何苦再提。”
“不！”纪采大喊，浑身剧烈颤抖，“我要知道！告诉我！快告诉我！”
“好好好，别着急，都告诉你。”李嬷嬷安抚的拍着纪采，重重叹了口气，“一个月前，明珠公主不知所踪，整个皇宫都翻遍了也没找到。皇上龙颜大怒，将敏秀殿三十余人全部带走拷问，终于问出公主殿下是离宫出走。”
“我问的是我是谁？！”
“你叫采苹，年十七，敏秀殿宫女，是明珠公主的近侍。”
“采…苹？”纪采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但还是搞不清问题关键所在。
“作为明珠公主的贴身侍婢，公主殿下若计划离宫出走，你怎会不知详情？她一个人又如何出得了皇宫？何况当日是你推托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两天没有露面，所以……，”
“所以你一直被严刑逼问。”李嬷嬷顿了下，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能继续说下去，“你只呈上公主殿下留给皇上的辞别信，说了一句‘采苹不知公主殿下身在何处’就再也不肯开口。皇上震怒之下，下令将敏秀殿宫人全部杖毙，一个不留。”
纪采像被打了麻药，除了耳朵还在工作状态，其它器官全部罢工。
李嬷嬷摇摇头，“那一晚电闪雷鸣，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风和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因为风雨太大，被打死的太监宫女尸首没办法运出宫，只好堆在一个废弃的宫院里。唉，真是冤孽！”李嬷嬷声音发抖，似乎见到了什么恐怖的场面。
“第二天雨停了，净清监去搬运尸体，发现你竟然还活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我赶到那里，就偷偷把你带了回来。”
纪采头皮发麻，手脚发凉，越来越感到直觉是正确的。嗓子里有团火在燃烧，心不是一下一下的跳，而是不间歇的强震，想问却不敢问，定定的张着嘴发呆。
“那天把你带回来，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你，只好走一步是一步。”李嬷嬷的声音有些呜咽，好一会儿才略微平静，“对了，赵嬷嬷说当时你手里死死攥着这个，费了好大劲才拿下来。”
李嬷嬷摸索着掏出一件东西，递给纪采。
手机！纪采颤抖着接过手机，一把攥住，像是握住一了块冰，冷得全身哆嗦。
李嬷嬷体会到了纪采的心情，握住她冰凉的手暖着。
纪采一下子崩溃了，这些天来积聚的坚强彻底瓦解，眼泪扑落落的打湿面颊，泣不成声，几乎无法呼吸。
她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根本无力回天的事实：那个电闪雷鸣的晚上，她和周允浩吵起来，一气之下只身跑到大街上，被一辆汽车刮倒，然后就被那团该死的白光球带来了这里，让她变成这个在莫名年代里其实已经死去了的采苹。
不！怎么可以这样！她的心在不停收缩，挤出了最后一滴血。
为什么要在那个下雨天吵架？
为什么一个人跑到大街上？
为什么那辆车就撞到了她？
这一切我要UNDO！
*********
再睁开眼，发现还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昏黄的光影弥漫，看不到窗口的月色。
“李嬷嬷……”纪采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楚，连动个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
“姐姐，你要找李嬷嬷？我马上去。”是雨兰。
在李嬷嬷和雨兰的搀扶下，纪采坐了起来，她软软的靠在李嬷嬷身上，努力闭上眼睛，感觉着簌簌毫无节奏的跳动的心，强迫告诉自己这是在梦中。
李嬷嬷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很像妈妈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让纪采再一次崩溃，心里充满绝望，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想哭却哭不出来。
难道真的从此孤苦伶仃远离亲人？
难道真的穿越到了陌生的古代？
不，这一定是梦，一场噩梦，醒了睁开眼就没事了；
或者按下CTRL+Z一切恢复原样。
纪采虚弱的喘息着，复读机似的在心里重复着这几句话。
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无聊的等待下班的那一刻！
不，不是，是正坐在美味居点好了菜等着男朋友的到来！
是的，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
纪采鼓起勇气抬起泪眼，看见房间的陈设，看见李嬷嬷和雨兰，一切都还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样子。现实骨感到惨不忍睹，而她不得不面对。
看见纪采的伤心无助，雨兰也跟着哭。李嬷嬷呵斥道，“你采苹姐姐自有她的伤心处，你跟着哭什么？出去！”
纪采却滴不出眼泪，眼睛针刺般的疼。
李嬷嬷把被子垒起来让纪采靠着，给她倒了杯茶，“孩子，不能再哭了。要是总这么下去，会像嬷嬷这样变瞎的。”李嬷嬷虽然年纪很大了，声音还是很年轻。
“嬷嬷你，看不见？”事到如今，纪采只好认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勉强吞了一口唾液，无力的说，紧紧抓着衣襟的手虚弱的松开了。
穿了，就是穿了，不是穿衣服的穿，是穿越时空的穿。
*********
伤恢复的很好，完全不影响纪采的行动了。在雨兰的陪伴下逛遍了所有能走到的地方。除了李嬷嬷所住的这个院落和后面小巧的花园，唯一能去的只有理膳堂。
理膳堂是专门负责给皇帝做各地小吃和糕点之类的小厨房，可以算做御膳房的分支机构。早膳中膳晚膳夜宵的点心全包，皇帝到哪跟着送到哪，基本上皇帝每天的行程都能了解，不用八卦就知道皇帝到哪个妃子那里过夜的次数最多。
这里的分工很细，每人做什么有严格的规定。皇帝皇后和每个后宫嫔妃的口味喜好忌口都有详细的记录，内宫太监还要天天把皇帝的身体状况和喜怒哀乐报告过来，以便随时调节饮食的口味。比如皇帝今天刚发完火，那么就要做些清淡败火的佐菜；皇帝今天有点打蔫，得赶紧配几样提神醒脑的佐菜。总之一句话，一切以皇帝为中心。
雨兰颇有耐心的讲解，纪采并没有完全听进去。整个区域除了厨房就是仓库要不就是宿舍，看一圈没兴趣看第二圈。李嬷嬷嘱咐她千万不要走出理膳堂的范围，所以对于想出去看看的好奇心也只能压抑下来。
理膳堂大概有二十多人，大部分是太监，其中一少半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纪采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太监，真的没有胡须，连个胡茬都看不见，也没有喉结，皮肤光滑，嗓音尖细，走路规矩到肩膀都不晃一下，习惯性的半低头，碎步。
那些小太监不管是神态、身材还是声音都和同年龄的女孩差不多，只有眉眼还有些男孩的样子。看到他们早没有了少年的神采，整天小心翼翼的劳作，纪采才体会到生活在现代社会是多么的幸福的一件事。
接触到这些不知应该算男人还是女人的人，心里激起的同情与怜悯让她暂时忽略了自己更为尴尬的处境。
还好没穿成太监，当死了吧，应该会比变成真鬼强，她每天睡觉前都要这样自我安慰。只是一睡着就仿佛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声音，被明晃晃的灯照着，身体却完全不能动，很多人影在眼前穿梭，恶心的直想吐。
每每被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唯有反复摆弄着手机。看着这个再不能打开的现代化设备，她的心抖得跟什么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灵魂飘转了千年，那么身体是不是早已灰飞烟灭？只是，为什么不是千年之后，也好领略科技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境界？……边哭边胡思乱想到天亮。
后来无泪可流，唯有呆看着窗纱一点点的变白，或坐在院子里看夜空。
从未看过天上这么多的星星，像一块墨玉上密密的嵌满了钻石，璀璨而静寂，月亮的光华散成一片迷雾，笼罩着天地，朦胧如梦。父母和柳星等好友和同学同事总是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一件事一件事的想起来，让纪采心悸到痛不能忍。她就开始数星星，数到眼睛花得分不清天上地下才罢休。可是不知为什么，周允浩的面貌总是模糊的难以分辨，虚浮如水中倒影。
难道，那一天，真的是缘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