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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玲珑宝石

一趟官宦的马车行至密林沼泽附近,等稍作休息后,车中的主人叹息道:“怎么回事?车怎么不动了!”

“回夫人,车轱辘陷入泥沼中起不来,看样子夫人只能下车和我一起骑马原路返回紫云县了。”

“什么?唉……刚刚拜别唐家夫妇,这会儿又得回去了。”

依偎在妇人身侧的小姑娘难为情地打探般问道:“马夫叔叔,我想去见大伯,能不回紫云县了吗?”

“有是有办法,但……”

“但说无妨。”夫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

“徒步穿过右侧的密林,可以看见一个码头,那里有船行至路歌镇,就是担心夫人和小姐受不住摇船的颠簸呀!”马夫胆怯地问道。

“无妨,就这么办吧!此次去路歌镇是有急事呀!你就不必再往前了,我和女儿可以独自前行。这官宦马车上的行头,你一会儿记得捎下来,以免乱人口舌。”

“是,夫人。”

于是,马车中的妇人和小姑娘一前一后牵着徒步穿过密林。等到达码头处时,一位凶神恶煞地船长抄着一口流利的本地话叫喊她们:“你们母女二人走不走?不走我就回家了。”

“走,走。”小姑娘活泼地一蹦一跳跳上船头,紧跟着的妇人也跨步上船走进舱内。

“听你们二人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船夫一边摇摆着船头一边划桨,小姑娘早就跳到船艄处观望着水上的一举一动。

舱内的妇人看着船舱中的货物心中明白自己上了货船,船舷两侧堆放着散乱的船篷。妇人开口问道:“请问这船到路歌镇吗?”

船夫见这妇人没搭理自己,心中不悦,冷冷地说道:“到。”

但又忖度了许久还是补了句:“记得给双倍的钱,我这是最后一趟了。”

妇人点点头,指着船艄处的小姑娘喊道:“丽丽,你不要站那,危险。”

“妈妈,你忘了我会游泳?这点水,难不倒我,哈哈哈……”说着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起来。

这副摸样和刚刚马车中娇弱的模样千差万别,外人看来这姑娘定是精神分裂,病的不轻。

小姑娘扎着小小的马尾辫,发髻上嵌着金银叉,发链上有珠光宝玉打磨过的痕迹。让人看了不经咋舌称赞,世间竟有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若不是仙女下凡,怕也是祖上积德招来恩泽。

天色昏暗,落日下一对母女二人下了船,走在通往路歌镇的小道上。晚风吹的人憔悴,林间的落叶飒飒作响,前头行走的妇人紧紧握着身后女儿的小手,冷汗从额头不断罄出,凊风拂过脸庞,吹落下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妈妈,走慢一点呀!你这么拉着我,手疼。”小姑娘撒娇着嗫嚅道。

“不行,这荒郊野岭的,又快深夜了,不走出这片林郊,怕不安全。”

“那也得等我喘口气呀!”小姑娘大口喘着粗气,心中有些厌烦的倦意。

“快点吧!大伯还在等我们呢。”

小姑娘一听大伯二字立马提起了精神,从小到大只有大伯最疼自己。自从自己的爸爸过世以来,大伯就像他的爸爸总是对她嘘寒问暖,这次她和妈妈上京拜访亲戚,一路上别说有多么想念那耷拉皮下大伯的笑颜。

夜幕彻底降临,这对母女已经行至路歌镇门牌坊下,抬首地妇人看着牌坊上赫然刻着“路歌镇”三字,心中满是暖意。

“妈妈,到了。”小姑娘笑得合不拢嘴。

“嗯,我们快走。”妇人于是牵着小姑娘飞速前行,“一个月前你大伯写信说家中出了大事,所以我们才彻夜马不停蹄地赶回,要知道北平到我们这相隔千里,这么急肯定非比寻常。”

“妈妈,你说我们还能再去唐家吗?唐家的养女‘朱雀儿’特别会种花,而且还能指挥虫鱼鸟兽,真是羡慕死了!”小姑娘意犹未尽地回忆在唐家的种种感受,眉目间满是爱意。

步履匆匆的妇人喘着气回答道:“当然会有机会,你们呀!是注定的好友。”妇人心中大惊,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登门拜访,女儿和那姑娘居然这么投缘,因此唐狄生的妻子“武翩翩”私下和妇人交为金兰姐妹。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地,母女二人同时抬首口中各自念叨“亓官府”。

亓官府门外的两盏灯笼被晚风吹的东倒西歪,小姑娘情急之下冲上前使劲敲门:“允哥哥,我回来了,快点来开门。”

此时早已在门内等候的家丁们徐徐打开大门,躬身欢迎她们母女二人回家。一位身穿中山唐装的长者出门相迎,“回来了啊!回来就好。”

“妙生,几月不见,你又显苍老了。”

“逄洛,你也老了。”

“是啊,我这女儿可想你了。”妇人看着早已扑倒在齐妙生怀中的闺女,眼神中泛着轻许泪光。

“快进来,天色不早了,我让丫鬟们准备好洗澡水,舟车劳顿肯定辛苦吧!明日我们再去见过老太岁。”齐妙生将逄洛迎回院中,丫鬟、家丁们纷纷尊称道:“逄夫人好。”

“大伯,我想去见允哥哥。”小姑娘撒娇着扯着齐妙生的衣袖左右摇摆。

“丽丽乖,允儿已经睡下了,明天我带你们出去钓鱼,可好?”

齐丽丽一听可以出去玩,立刻使劲的点头。等到众人都逐渐睡下,昏暗的夜空,一轮皎洁地明月悬挂在万里上空,月光下仍旧拿着黄皮书仔细研磨的亓官元朗打着哈欠,喏喏道:“真该睡了……”

距离倪裳去世已经过去近半年了,可亓官元朗依旧不听任何人的劝说,每日读着黄皮书上的天主教经文,虽说都是音译过来的,倒也难不住谁。只要细心研磨总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身后一位婀娜多姿地女子悄悄走进房中,手中端着一碗枸杞银耳粥。

“老爷,过来吃点宵夜吧!”

“我不饿。”

“您这样熬夜身体真的会逐渐垮塌的。”

“没关系。”

“您就不能听一句劝吗?”

“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们才懂,我是真心觉得需要这么做才去做的。”

自从倪裳死后,亓官元朗三天没有进食一滴水一粒米,嘴唇都已皲裂却仍然强撑身体,每日不休的诵读经文。素娘看在眼里心中有愧,自己身为天主教的修女居然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当初不是她弃走神父,兴许现在还能诵诵经超度亡魂。

从马修斯神父派人四处打探以来,期间又经历了清政府过渡民国的转型期,袁世凯当政弄的民不聊生,马修斯便停止了对素娘的搜查,这些年才能安然度过。

可马修斯神父是个极其傲慢的人,二十年前初次来到中国游历并建教堂传教,路上捡回素娘。后来的十年间便每日教她诵经传道,俨然当作了自己的亲闺女。那时的素娘才只有十来岁不到。素娘心中盘算,现在又过去十年了,神父马修斯也应该有七十岁了,那时的神父已经年近五旬。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亓官元朗感觉有些饿了,还是端起了桌上的银耳粥喝了起来,只是瞥眼望向素娘时,只看到双眸空洞无神的正脸。

“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做过修女的事情。”素娘晃了晃头接话道。

“对喔,你过来看看这经文,我有些不理解。”亓官元朗指着放置一旁桌上的黄皮书。

“没问题。”素娘拿起黄皮书思忖起来。

这会儿元朗吃完了银耳粥放下碗筷,剔了剔牙,抓耳挠腮道:“龙婆婆当初留了一块玉石给允儿,你可有印象?”

“嗯?”素娘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半响,才从口中惊呼道:“对,我把这事给忘了!话说回来,这十年间我没看到允儿身上有玉石啊!”素娘又有点不解。

“在我这里存放着。”亓官元朗转身走向书柜的抽屉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地檀香木盒。

元朗打开后,素娘走上前先是闻到一股异香,再定睛一看,一颗玲珑剔透散发着诡异青光的玉石赫然躺在其中,周身上下缠绕着密密麻麻地檀香籽做成的珠链,珠链上还刻着不少铭文和梵语。

“老爷,这?”一时间,素娘有些语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为什么会这样对不对?”

“是。”

“没关系,告诉你也无妨,现在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亓官元朗有些悲伤的转身后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中抚摸着没有被包裹住檀香籽的青石部位。

许久亓官元朗才开口,“允儿出生时这块青石变为赤红色,是龙婆婆亲手交给我的。她告诉我这青石原名‘浮屠石’,是从印度那得到的晶石,据说能感天遁地,可我偏不信这人世间还真有神鬼妖魔。于是收藏起来,但允儿出生时的赤红色我实在难辨,你看这十年过去了青石改现青色,说明这宝石并非所说那么神秘莫测。但是最近接二连三的怪事,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否与允儿有关联。”

“最近除了倪裳夫人意外毒死,也没有多大事情呀!”素娘安慰着说道。

“不,之前妙生告诉我说,我们府中户棚里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尽数死亡,并且租赁户的庄稼地全都枯萎了,颗粒无收。唐蒲园那边没了我们的供应后,三番几次派人过来查探,未果。这次倪裳的死会不会和这些有关联?”

“不会的,老爷。我相信倪裳夫人是锁命归天,不是天命所致。”素娘愤愤不平,“这件事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这要是外传出去,多少希望我们家族衰败的人将会兴风作浪,到那时你觉得我们还有翻身地余地吗?”

“可是……”

“今天跟你说这事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分忧,别外传,知道吗?”

“好的,老爷。”

“老爷,我有件事想告诉你。”素娘语哽。

“不要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就说吧!”

“允儿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妈,却叫了我十年的妈妈。十年前我曾提过做您的妾,今天我想再提一次,倪裳夫人去世后,家中没有女主人也不行。老太岁年纪大了需要媳妇孝敬,我愿意。只是,您如果忘不了二位夫人,我可以只做外相,内在依然是您的侍女。”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亓官元朗起身走向床榻,缓缓躺下疲惫的身体,眉眼微闭,口中轻轻呼出淡薄地气体。

素娘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还是不行是吗?十年前进入府中素娘对亓官元朗便一见钟情,可终究是恩人的丈夫,她怎么能临空插足,这样有悖恩情。于是这颗爱慕的种子深深的扎根在素娘心中,只是种子埋下后从未浇水施肥,因此连株幼苗都难以生长起来。

以现在三十来岁的素娘来说,和当年的唐谷雨是等同的,为什么老爷不愿意接受自己,她实在想不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老爷对大夫人爱之深、情之切,足以忽略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心中只留着唐谷雨的位置。

素娘难过的别过身拾掇起桌上的檀木盒,盖好后重新放回原处。她也从不相信世间有神魔鬼怪,不信别人她只相信自己。或许龙婆婆说的那句话别有深意,“亓官允,天命所致,终生受难,却因祸造福,舍命苍生。他,是人世间最后一位救世主。”

素娘一只铭记着龙婆婆的遗嘱,“一定要好生教导允儿,不要误入歧途。”

这些年来素娘从未懈怠,勤俭作业一丝不苟。十年来,允儿经常会到处惹是生非,她总觉得是孩子的淘气天性算不上什么,可是瞧着这块玉石,她心里有些不安了。

翌日,亓官允睡在床上任丫鬟怎么弄都不起床,素娘走进房内使劲揪了揪那粉嫩的小屁股;虽然是隔着衣物,但亓官允也疼的哇哇直叫,坐起身没好脸的指着素娘骂道:“妈妈,你是魔鬼。”

素娘见怪不怪,允儿平日里没少给她惹麻烦,到处欺负人家、偷抢人家的东西,背地里恶作剧她都能忍,唯独在言行举止得体方面,她尤为重视不可饶恕。

素娘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怒声吼道:“再敢骂人,我可不客气了。起来……”

那“来”字尾音拖得极长,似乎要将整个声线全盘托出。“再不起床,以后别想再见到丽丽。”素娘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吓的亓官允飞速起身,不敢懈怠。

“丽丽回来了?”允儿边提裤子边忍不住好奇地盘问着素娘。

“嗯,昨晚到家的,可能累坏了,到现在也没起床。你逄婶婶正在叫醒她,一会儿桌前的桂花糕可不能自己独吞,知道吗?”

“知道啦!”允儿气的嘟起小嘴,不管任何时候素娘总是教他知书识礼,那些女孩儿的玩意他为什么要学?这小脑袋瓜子总在想这些七里八怪地事情,也不认真读书。

“奶奶早,爸爸早,齐叔早,还有……”允儿顺着眼睛扫过的地方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逄婶婶早,丽丽早,嘿嘿。”允儿自顾自的傻笑起来。

睡眼惺忪地丽丽轻轻揉了揉眼皮,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允儿,眼角旁还有没洗净耷拉着的眼屎:“允哥哥早,好想你呀!”

“想归想,你这……”允儿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旁,丽丽明白了什么立刻抬起手在眼脸处一抹,微笑道:“这不就没了,嘿嘿。”

老太岁被逗的喜笑颜开:“丽丽还是这么惹人喜爱,不拘小节的风范,允儿你真该学学。”

允儿一听又是“学”,心中更是义愤填膺。明明自己那么努力地在学习,可还是讨不到父母长辈的喜欢,总有那么一刻他老是会产生轻生的想法。也许是青春年少,谁没有个愤愤不平的冲劲,谁没有个想赢天下人唯独想输给喜爱的人的冲动,只是当时已惘然。

饭后,丽丽也久未上学,便收拾着行囊和亓官允一同上学去了。

“你们路上慢点,注意安全。”素娘在门口摇着手和他们道别。突然,亓官元朗越过素娘一个劲冲出大门抓着正欲离去地允儿的手说道:“这是浮屠石,带着,近日家里频频变故怕是风水不济,千万记住不可以弄丢!”元朗再三叮嘱允儿这块玉石的重要性。

“知道了,爸爸。”告别了素娘和亓官元朗他们二人朝着学院的方向走去。

“老爷……”

“我知道,你不必说了。我会选个良辰吉日迎你过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把玉石给允儿了?”

“我还是放心不下,虽然我不信邪。”

素娘柔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近五旬的大男人,竟涂生了怜悯之情,真是人到中年,万事具透。恍然间,素娘看到亓官元朗的后脑勺长了些许白发,不由得愕然惋惜。如果自己可以早点遇见这个男人,是不是如今的命运又不一样了。

素娘扶着亓官元朗走进大堂,一路上有说有笑,站在鞠花缸旁的齐妙生看到了这出景象,心中五味杂陈。这时,一位身形翩然地妇人走到他的身旁说道:“老爷这么快又另结新欢了吗?”

“逄洛,不得无礼。家中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老爷经常要和我外出办事,家中还是得有女主人才行。当初你和丽丽无处可去,不还是素娘为你们求情,才将你们招进府中的吗?我弟弟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全府上下风调雨顺。”

“风调雨顺?我看不然。此次去京城路上,若不是披着官宦的符号印记帘,恐怕我和丽丽早就被山贼杀了。”

“怎么回事?还有这种事情?”齐妙生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逄洛咳了咳嗓子,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一路上我本来以为会相安无事,谁知道人家听说我们是亓官府的人就立马对我们心怀鬼胎,有的人要么就心怀芥蒂。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我们母女二人早就命丧黄泉路了。而且我得知一件事情,听说这里原本的大夫人唐谷雨是紫云县唐蒲园的千金是吧!”齐妙生点头。

“为什么我入府这么久都没听说这件事情?”

“以前你和我弟弟总是在田间劳作,你又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只是大夫人是因为生下允儿难产死去的,所以全府上下都必须禁言,以免伤了老爷的心。”齐妙生解释道。

“可老爷这么容易就另结新欢?”

“你不懂,老爷二十年来只守着谷雨,哪怕被迫娶亲也未同房。最可怜的还是小夫人,她娘家可是官宦世家,清朝的忠正大臣,不容小觑。委身下嫁亓官家,最终还是落得这般下场,可怜……”齐妙生感触良多,头不住的摇摆。

“总的来说,这素娘也并非心眼坏的人,今后如果能治理有方,亓官府还能名震四海。”

齐妙生说完后转身离去,逄洛望着远处消失的二人背影,心中恶狠狠道:“如果不是唐谷雨,我相公的土地也不会被没收,相公也不会因此去垄田上搬运石块,为了养活我们母女二人命丧碎石下;如果不是唐谷雨的父母,我们母女也不会在紫云县遭人非议。唐狄生夫妇假装好心,却派人四处造谣说我们母女二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借着亓官家的势力为虎作伥。你们记着,将来这笔仇我一定会让你们偿还,我们母女俩的耻辱今后必定双倍奉还。”

逄洛哼的一声,吐出一口唾沫溅在鞠花缸上。她心里早有打算,和武翩翩结为金兰只是在她的算计之中,至于女儿和那养女的缘分全是她胡编乱造的。目的就是看到女儿和那朱雀儿投缘,借此之势安抚女儿靠近唐家,日后必定可以扳回一成。

这般的心思缜密,果然是天下最毒妇人心呐。只是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一味地将所有的责任推在唐谷雨的身上,当初土地重新划分之时人人口中只有美若天仙的唐谷雨,却不知这真正的幕后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女儿的亲大伯“齐妙生”。

当初土地重新划分之时,齐妙生提出劳者多得的政策,而唐谷雨亲自面见各个土地租赁户,因此当时逄洛和唐谷雨也有一面之缘。在齐焕生的家里,唐谷雨知道齐妙生是他的哥哥,便也不拘一格降人才,稳若泰山般让齐焕生交出土地,可以免除租金。

理由是:无所作为。

从那之后齐焕生每日上垄田搬运石块换钱,一吨的石块换的钱也只能换一袋米,因此齐焕生累的精疲力竭也没有怨言,心想哥哥已经进入亓官府,成全了死去父母的遗愿,他们希望长子能够光耀门楣。

这一做就是二十年,他们夫妻二人近四十岁才得一女,取名为“齐丽丽”。可是山体终究危险,一日齐焕生上山途中遇到石崩,顷刻间齐焕生被压的粉身碎骨。

因为亲戚迁往北平,从那以后逄洛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四处漂泊,齐妙生为了寻找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接回亓官府疗养。老太岁死活不同意,但耐不住素娘的三番五次、苦口婆心的劝说,终究还是答应了。

于是这一住就是十年,齐丽丽和亓官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常也会为了点滴小事起争执,但允儿总是第一个开口道歉,因为素娘教他“男儿要懂得怜香惜玉”。

后来逄洛北平的亲戚去世了,后人打听到逄洛的消息后,寄书信到亓官府。逄洛这才带着齐丽丽跋山涉水前往千里之外的北平,这一去又是半年。当中倪裳的死他们并不知情,回来后才听齐妙生谈及此事,心中不免感叹亓官家的兴衰真是千古难遇。

田间晨露未晞,允儿和丽丽穿越窸窸窣窣地人群,欢天喜地地蹦蹦跳跳着。过往停顿的人时不时回头瞧着这对孩子,满脸都是羡慕年少青春的神色。

“今天去学院希望不会被骂。”因为她好久没去上学了。

允儿若有所思般低头苦恼,“一会该怎么交代老师布置的作业?”

上课的钟声响了,从镇上四面八方匆忙赶来上学的同学们背着行囊举步维艰地行走着。

“今天都怎么了?允哥哥?”丽丽很难理解,平日里欢声笑语地校园,怎么此刻变的阴沉似海。偶尔会有同学寒暄问候,却都是眉头深锁,一副怨天尤人地悲悯神态。

“今天是交外出实践作业的日子。”可是自己也没做……允儿很害怕责罚。

丽丽这才想起几个月和老师辞别时,老师也曾对她说过,去京城路上多学习,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摘录在册。上交后老师会按评分将在最终的考试中算总成绩。此时丽丽也不经打了个寒颤,人一哆嗦竟没站稳摔在路旁的草丛里。

允儿看到灰头土脸地丽丽捧腹大笑,眼泪都快要被逼出眼眶了,却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巴吱吱声不断。

连忙爬起身的丽丽看到自己被人家笑的不成样子,自己心中别提多委屈,如果此时有个洞,哪怕是狗洞她也愿意钻进去。

允儿走过去帮丽丽轻轻拍了拍头发上的树叶,笑盈盈地双眸震碎了千万少女的心,丽丽一时间脸颊绯红飞速躲开允儿的双手身体如僵尸般僵硬冲向远方。允儿被这突然一下的劲力也弄得愣了半响,口中才念叨:“真是的,跑什么。”

二人到达学院后各奔东西,学院分“男私塾、女闺房”,因此他们大多数都不会有太多联系。可丽丽生性活泼好动,总爱瞒着老师偷跑去男私塾和那些乳臭未干的男生们正面相搏,当然只是耍嘴皮子而已。

允儿在学院除了丽丽这位朋友,还有一位男孩子是他的至尊死党,他的名字叫“裘果子”。

裘果子,通俗的讲就是求果子。

他的家庭并不好,妈妈天生聋哑,幸得双目精明,才把他拉扯长大。

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因为妈妈是未婚先孕,村里的人将他们分别浸猪笼处死,乡亲们可怜女子肚中胎儿使他妈妈逃过一劫。原本青春年华的女人在这场斗争中失去了全部,由于惊吓过度从此失声。

不过也好,他的妈妈不仅再也听不见流言蜚语,而且也不会再说出任何招来杀生之祸的话了。但裘果子到了十岁,逐渐懂事,从旁人耳朵里听到这些总会向妈妈抱怨,甚至发脾气,可他妈妈依旧淡然一笑。

那是因为生命多么的绝望,是一种如何堕落到不愿再受任何人摧残地铁石心肠,或者说,是一种豁达地淡然地性情修养。

允儿常去裘果子家里,他的妈妈每次见到允儿登门,都会亲自下田挖出最新鲜的菜摆上餐桌,每每此时,允儿都会幸福到无法自拔、流连忘返、如痴如醉……

丽丽知道了这件事竟涂生出一丝嫉妒,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难以抗拒地讨厌,她甚至观微到允哥哥是不是喜欢裘果子?所以自己常生闷气,却又无厘头乱撞。

时间久了,丽丽会偷偷跟在允儿和裘果子身后,路上时刻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裘果子告诉允儿自己名字的由来,妈妈告诉他,怀他时在一棵桃树下许过心愿,“如果孩子生来平安,不求富贵,自己宁愿折寿十年换他百年平安”。

正当他的妈妈闭眼许愿时,一颗熟透地桃子徒然砸在头上,他的妈妈以为是神灵显灵,而死去的孩子父亲正好姓裘,故生时取名“裘果子。”

一开始他们生活极其艰辛,妈妈失声,不仅无法言语,还听不见大千之音。最终全凭生来爱学知识,学问广博,故常常给他人抄字写书换钱换物才维持到如今的生活。

邻里之间常冷落他们母子二人,只有素娘每日前来探望,允儿便也见的多了。

裘果子性格外冷内热和允儿正好相反,所以两人常常玩到深夜也不肯罢休。

此次学院出外实践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但最后二人竟然都没写践谱,老师罚他们去庭院拔草。正逢此时天公作美狂下暴雨,两个孩子躲过一场浩劫,但老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亓官允、裘果子,你们二人去把茅厕的马桶洗干净,为师一会过来检查,如果有半点脏污渍,你们就等着洗一个月马桶吧!”老师横眉竖眼着说完这段话后,指着二人的头示意立刻行动。

裘果子吓的直哆嗦,允儿轻柔地微笑着,抚摸着裘果子的肩膀说道:“没事的,相信我。”

“可这一次是洗厕所啊!”裘果子走在廊道上,头低的快要贴地了,允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哭还是怒。

“果子,一会你在旁边站着不要动,我来做。”

允儿突然严肃起来,跟在他身后的裘果子双眼圆睁,下巴因为受到突然地惊吓下垂十分严重,允儿担心其合不拢嘴会导致下巴神经坏死,于是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轻轻上合。

这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多么暧昧地举动,幸好丽丽此时不在,若是看到这番景象还不上前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或者撕成碎片。

裘果子虽然家境不好,但生来如出水芙蓉般娇嗔可爱,俨然一副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姿,正巧他的头发要比允儿长上许多,已经垂悬到腰间了。

“果子,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剪头发?”允儿余光看到了裘果子身后的长发,心中感叹认识他这么多年,生活方式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我妈说,人要脸树要皮,头发的长短证明历练的岁月,我想永远留住过去。”

裘果子挽过自己身后的长长秀发,浓密且乌黑发亮,“这里面有很多我的美好回忆呢!妈妈经常会给我梳头扎辫子。”

说着裘果子卷起自己的发梢妩媚般摆弄起来,允儿笑嘻嘻地站在原地不语。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厕所脏,你不要进去了。”

“那怎么行?我要进去帮忙才行。”

二人争的不可开交,谁也不肯听谁的话,虽然允儿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朋友。

就在他们争的同时,一位脸上缠着口布的少女从一处茅厕冲出来,憋得直喘粗气,双手趴在膝上,半蹲着身体,俨然一副早死早托生地气势。

“丽丽?”裘果子惊讶不已。

“怎么是你们?气死我了,早知道等你们来就好了。”丽丽气呼呼地扯下脸上的口布拿在手上狂扇空气,一丝丝凉风从四周吹向她的脖颈处。瞬间,滴滴凉爽之意令齐丽丽再也忍不住想要偷懒的举动,于是一蹦一跳跃到石凳上坐下。

“交给你们了。”丽丽就像是得了公主病的千金大小姐,指挥着他们下一步将要做什么。裘果子无奈地望向亓官允,允儿也不多看丽丽一眼,扯下自己身上的丝巾系在脸上开始忙活起来。

裘果子用绳子将自己修长的秀发扎成肉丸状裹在头顶,乍一看,宛如一个像模像样的道士。打扫的全程丽丽都没有参与进来,允儿仍旧是一言不发、面不改色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丽丽发现有些不太对劲,温声道:“允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允儿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小缝:“我做事的时候一般不会太疯闹。”

这话间接戳中了丽丽的脊梁骨,裘果子在一旁角落拾掇着落叶,心中暗笑。

“允哥哥是想说我在和你们闹?”丽丽显然有些在意,嘴角挂着不屑的痕迹。

“没有这意思。”允儿背对着丽丽半蹲在茅厕外刷洗,茅厕里飘散出来的异味就像是地狱恶鬼的唾液,污浊且带着腥臭。

丽丽也不管这许多,居然兀自走开了。

“一会记得打扫干净后去向老师汇报,不然老师不会知道你们打扫过的。还有……记得说我也帮了忙!嘿嘿。”

裘果子心中不悦,这边是男厕,明明就是你自己打扫错了地方,还要算上你的功劳,而且还没做出一点成绩出来。他越想心里越是不爽,索性把手上的耙子往角落一扔,坐在地上面若寒霜。

允儿听见身后一阵噼里啪啦琐碎地动静回头定睛一望,然后嘴角形若弯月,似有鄙夷却也隐藏的极深,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这脸上呈现的微小堪态。

再一回头时,裘果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整个早上允儿一丝不苟地忙着茅厕这边的事情,等到中午午饭时间大家集合吃饭时,贪玩地裘果子才冒了出来,手中握着几个新鲜的柑橘。

“你跑哪里去了?”允儿面无表情地望着裘果子,心中却是“居然让我一个人做完,你也够狠”。内心魔鬼的挣扎扭曲神态几尽令他抓狂,可表面上却依旧面若死灰。

“我看见不远处的山上有颗柑橘树,果子虽是青色,但也可以解渴,你尝尝。”

允儿望着满面尘土,上衣都被树枝刮破,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的裘果子,内心说不出地温暖,此刻也融化了他因辛苦劳累烦躁的心。

“好。”允儿拿起他手中的一个柑橘开始剥皮,放到嘴里时,酸涩地滋味令他叫苦不迭。为了不让裘果子难过,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很好吃,真的。”

“真的吗?快丢一个到我嘴里。”裘果子迫不及待的神态让允儿无所适从,可是裘果子一直要求,只好将手中的柑橘肉丢进他的嘴里。

过了五秒钟后,裘果子眼泛泪光,呸呸直吐口水,整个小小的身体在原地又蹦又跳,周遭的同学看到后开始围拢过来。

“怎么了?”其中一位同学打趣问道。

“没什么,你要不要尝一个?”裘果子露出狡诈的淫笑盯着问候的同学。

“好啊。”被骗的同学吃后惨状跟裘果子一样,允儿瞧见后咯咯直笑,在场的众人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时,一位老师悄然走来,笑脸盈盈、和蔼可亲。

“怎么,这都不识?”身穿粗布麻衣、眉目清秀面容慈祥的老师名叫“沐春风”。

沐春风年满四十,三十岁时是一方秀才,北洋政府夺权后他的名分被撤,后来被学院的院长看重招入院内任教。

学院名为“南睦北和”,意在告诉世人南北统一迫在眉睫。当时伪清政府退守东北三省,袁世凯趁机作乱。可南方本是蛮夷之地,虽然历史千年,但也民族众多,一时间人心涣散,天下大乱。

院长十年前因伤风去世,并将所有财产交付于他,院长并无后人,因此沐春风便是学院的接管人。学院也是在他的手上开始分男女私塾,学院的众多老师无一反对。

时光荏苒,如今的南睦北和学院在方圆百里之内赫赫有名,除了路歌镇的学生外,还有紫云县等大大小小的县城的学生,他们之间资历参差不齐,往往会因为异乡文化冲突而大打出手。

“柑橘你们可识得?”沐春风饶有兴致地问道。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哑口无言。只有女闺房的丽丽从一侧冲了过来:“老师,我知道。”

“是吗?那你说说。”沐春风总是脸挂笑容,让人难以琢磨他到底是真的高兴还是特意掩藏自己所有的情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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