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路在何方 (4)
人性本来是善良的,只因受外界的影响萌生了贪欲。贪欲愈来愈大,以致把良心也蒙蔽了。良心的泯灭,致使凡事都有了对立之面。故大道废,案有仁义;智慧出,案有大伪;六亲不和,案有孝慈;邦家混乱,案有贞臣。也即是道法所谓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然而一者,其上不谬,其下不忽。寻寻呵!不可名也,复归于万物。太极虽生阴阳,可是阴阳调和,又终归于太极。否极泰来,物极必反,其理一也。人性的迷失只是暂时的,我相信终于有一日,欲极则善,人们会从贪欲中觉醒。大欲存焉,大道生焉。到那时,人性返璞归真,人人从善如流,桃源之治亦不远矣。“那头目一时未能理解申飞话中含义,所幸他乃习武之人,懂得”太极“的道理,回味再三,终算揣摩出个一二来,然后大摇其头道:”如今这世道,乃是坏人多,好人少,人人向贪。
你所说的大道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你这般行径,不是自讨苦吃吗?“申飞道:“众人皆有以,独顽以鄙。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凡事开头都须先行者,申某不才,愿作这始作俑者。”不觉已畅谈多时,那头目本来是要收服申飞为己所用的,却不料这时忽然敬佩起他来,为他担心道:“你劝导人心向善,这道理毋庸置疑。只是你一个文弱书生,又双腿残疾,如何令人信服而随你向善呢?“申飞摇头道:“善念不可强求,也无须强求,我更无心逼迫他人如我这般思想。我如今双腿已残,自立尤为不能,莫论教化育人。余生无所希冀,做好自己足矣。如若大道将生,万人中能有一人被我所行所为而感动,申飞也算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那头目心有所动,咳叹一声,良久不能言语,最后道:“你叫申飞,我记下了。你有如此心胸,当是非凡之人。我能与你有这一面之缘,也算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只是世上少了你这等人,不免可惜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随我同去吗?“申飞爬起身来,拱手道:“这位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弟既然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自修习了逍遥老祖所留的《鹤啸幽野》一书,领悟了心死神凝的境界之后,申飞的所行所止就已深受其影响。很多时候,申飞也在想,自己这样的人生态度到底和他人有何区别?自古便是弱肉强食,自己为什么会舍弃强者而甘愿与弱者为伍?一路走来,看那些为奸为恶的,总是颐指气使,凌驾于众人之上,好不威风快活;为仁为善的,却往往多愁善感,忧国忧民,活得既苦且累。当今这世道,正是做恶者飞黄腾达、行善者饱经磨难。然而不论善恶高下,最令人费解的是,无论申飞遭受了多少迫害,经历了多少苦难,他总是心甘情愿地向善向仁而行,百折不挠,矢志不渝。人生道路何止百条,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走上这一条道路呢?先前心头的概念过于模糊,存于心间却难以意会。
而今日,通过一番问答,许多的疑问和不解,申飞忽然都明白了,心胸也豁然开朗,不得不承认道:“这就是真正的大道啊!”道法自然,真正的大道是不需要强人所为的。有道者得,无心者通。有道无心之人在不经意间就已经入了道,而且无需大道指引,在自发自觉之中就能依道而行,行而无误,这就是大道的精髓所在。正如行善者行一善则思二善,多行善果则不思恶。申飞神思之际,却听那头目再叹一声,突然回头以胡语向喽罗们吩咐了几句。喽罗们得令,纷纷卸下马背上的水袋和干粮,放于申飞面前。那头目道:“这些干粮和水足够你半月之用。此地往东一百余里,有一座土城,隶属辽国。那里经常有中原的商客来往,如你有幸,得遇一个有善心的,可以带你回中原去。”言罢,吆喝众喽罗,转身便要离开。
申飞心中感动,一揖倒地,忙道:“这位大哥慢走,小弟还不知道大哥怎生称呼?”那头目勒住缰绳,回头道:“我常在宋辽及西夏、回鹘边界出没,他们都叫我草原狼,至于俗家名字就不必提了,免得辱没了祖宗。”申飞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嘲弄的神色,劝诫道:“盗亦有道,只要大哥今后少杀生,多为善事,为盗也没有什么可耻的。”那头目点点头,拱手道:“承蒙教诲!”扬鞭一喝,带着众喽罗旋风一般地去了。随着马蹄声的远去,申飞的心也渐渐安定。他看了看身前的干粮和水袋,再看看远处的一片狼藉,咳叹一声,道:“但愿人人都能做好自己!”稍息片刻,申飞就开始为眼下的事情犯难了。自天山与许欣欣分离之后,申飞就只是为了许欣欣而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他从来不敢多想今后的生活,只怕想的太多,反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先前下天山时,他只是凭着一股倔强之气,不思也不想;之后被牧民救起,一日三餐无忧,他也省得理会。到如今,倔强之气已消,荒凉的草原上也只剩他一人,他已不得不为日后的存活做打算了。此去向东一百余里方能遇到人烟,对于常人来说,一百余里不过二三日的功夫,但是对于此刻的申飞来说,真可谓天之涯海之角了。
面东而眺,茫茫草原一望无际,不自主地就令人怯步了。申飞心道:“那大哥也仁义之人,当不会骗我。只是这一百里的路程,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也许走不到那土城就要饿死在路上了……就算到了土城,如果遇不到好心的汉人,我身无分文,也迟早是个饿死……”申飞不敢再往下想了,闭目深吸一口气,道:“管他明日是否饿死他乡,且走今日这一步吧。”申飞简单处理了一下背后刀伤,把所有干粮和水袋都缚在身上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好容易拄着拐杖站起,刚拐了两步就又摔倒在地。当下又恼又怒,真恨不得把拐杖给扔了,对着一对拐杖道:“若不是我答应欣欣一定要活着,我才不懒得用你们。”想起许欣欣就自然而然地引出许多苦恼来,忙平心静气,压住心头杂念,又不敢再想下去。三步一跤、五步一歇地向前拐着,自正午行到日落,还不到三里的路程。申飞回头看看自己走过这一小段路程,哈哈一笑,道:“蜗牛爬行也不过如此吧?”刻下也不多想,吃了些干粮,就入心死神凝之境恢复气力。
半夜时分,忽然听到“嗷嗷”的几声狼叫,申飞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心道:“真的草原狼来了,这次天可要亡我了。”只听周围都是悉悉索索的声音,而且越来越接近。所幸今夜月色不明,狼群还没有发现申飞。申飞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生恐把狼群吸引过来。耳闻悉索声越来越近,申飞已握紧了拐杖,准备做垂死挣扎。然而就在这时,西边忽然传来“嗷嗷”的一阵叫声。静夜之中,叫声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本来就要接近申飞的一群狼听到叫声,忽然调头向西去了。申飞捏了一把冷汗,暗叫侥幸。只听西边不断传来狼叫声,这才醒悟到是牧民的尸体吸引了狼群。心中登时对那些牧民产生了歉疚之情,惭愧道:“我无力为你们掩埋尸体,却又蒙你们相救,申飞当真愧对你们啊。”狼群越叫越远,寻着牧民的尸体渐渐西去。申飞朝西方拜了几拜,向众阴灵谢了罪,聊以慰藉。因心中愧疚,再不能安心入定,只是闭目养神。天刚蒙蒙亮,就草草吃了些干粮,拄拐上路。这一日,拄拐的技术虽然大有长进,但是气力不足,到了晚上也只走了五六里的路程。
为了防止狼群的袭击,他专门找了一个隐蔽的山地歇息,然而一夜无事,并没有再见狼群出没。如此这般,申飞在草原上独行了半个多月。经过这十多日的磨炼,他已把双拐运用的得心应手。只是发不得内力,总须走走歇歇,一日也行不了多少路程。这日干粮告罄,那传说中的土城依然踪迹。申飞难免有所着急,自我安慰道:“说不定明日就到土城了。”然而到了第二日夜晚,土城没有看到,水袋也空了。申飞真正地体会到山穷水尽的感受了,幸而他能够控制心境,不会过分担忧而自找烦恼。
虽是饿着肚子赶路,可是申飞把心思花到别的地方去,也就不觉的饿了。如是坚持了两日,当真是又渴又饿又累。申飞记得“草原狼”说过,他在草原上流浪时,曾以野草为生。当下也摘了几片嫩草叶来吃,只觉得草梗又糙又硬,草汁又苦又涩,确实难吃之极。饱食野草之后,感觉充实了许多。翌日继续东行,到第三日上终于遇到一条小河。这条小河从北流出,在此打了一个弯,向东而去。申飞喜道:“有水之处比有人家,那土城必定不远了。”多日不食清水,感觉这河水实在是甘甜无比。畅饮过后,登高一望,果见远处出现众多土坯筑起的房屋,规模甚大,格局竟与汉人的相似。虽只一望的距离,申飞却也花了一日一夜方才到达。
他进得土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户外行人渐少,很多已闭了门。但见此处人发型怪异,无论男女皆髡发。男子在两鬓各留一绺头发,别处的头发全髡;妇女仅髡沿前额边的头发。此间装束也与天下脚下的牧民大为不同。男子皆是长袍左衽,圆领窄袖,裤脚放于靴筒内;女子袍内著裙,亦穿长筒皮靴。推己及人,申飞见此处人奇装异服,此处人也看他打扮怪异。且不说他那一身沾满污迹又破破烂烂的儒衫和那一头蓬松凌乱的长发,单单那拄拐行路的走势就让人住步侧目了。申飞观察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各异,有的充满惊疑,有的充满好奇,有的表示不解,有的表示蔑视,然而十中有七都是满眼的憎恨和仇视,好似申飞和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申飞心道:“草原狼大哥说关外之人排斥汉人,果然不假。
”当下小心翼翼地走着,深恐一个不小心会令他们拳脚相向。当晚在一个角落里歇了,第二日开始寻找经过此地的汉人商客。这土城说大也不算大,仅一天时间申飞就把土城转了一圈。只是天不遂人愿,并没有见到一个貌似汉人的商客。其实,现在不过是仲春二月,在这北国之地,夜晚时仍然天寒地冻,并非汉人北上贸易的季节。申飞不懂商道,那知道其中关窍,不禁担心道:“说不得我申飞就要做饿死他乡的饿死鬼了。”斯后两日,申飞不停在土城中寻觅。只是城中本无汉人,任申飞费多大力气,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申飞断食到今日已经十一天之久,中间虽以野草充饥,但是野草只能填撑肚子,并无营养,若非申飞懂得心死神凝以神调息的方法,一般人早已饿死了。可是申飞毕竟是人,到如今也饿的奄奄一息,浑身乏力,不得不靠在墙角喘息。
那些过往的契丹人见状,不但没有怜悯之心,反而个个面显笑意,均有大快朵颐之感。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愁上心来瞌睡多。纵然申飞的心态极好,也挡不住这现实的困扰,不知不觉中就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飞哥”。申飞“哼”了一声,睁开眼睛,但见耀眼的阳光下站着一个洁白的倩影,可惜光线刺眼,看不清楚面目。申飞问道:“是欣欣吗?”那倩影不答,只是向他招手。申飞爬起身来,向倩影走去。那倩影看似不动,然而无论申飞怎么走,就是走不到她的身边。申飞心中疑惑,停下脚步,又问道:“是欣欣吗?”那倩影依旧不答,只是向他招手。申飞继续向前走,可就是走不到她的面前。突然间阳光一暗,那倩影向后缩了几尺,离申飞更远了。申飞大急,叫道:“欣欣等我。”运起轻功,飞快地向前追去。可是那倩影缩的更快了,陡然间,阳光一灭,那倩影消失在黑暗当中。
申飞大叫着欣欣的名字,奋力地在黑暗中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只觉得双腿疼痛,竟然怎么也爬不起来了。这时,又听一个男声喝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照顾好我的女儿?说!为什么?”申飞向着发声处叫道:“申飞无能,救不得欣欣,还请许前辈帮忙。”那男声喝道:“好个没用的东西,我怎能把欣欣托付于你……”申飞大叫道:“不行……欣欣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欣欣……”然而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响起道:“一个瘸子却想要我的欣儿,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哈哈……”笑声在黑暗中震荡,不休不止,把申飞的头脑震的生疼,天旋地转,混然分不清了东南西北。申飞抱头爬在地上,痛苦地想道:“我已经是个废人,还痴心妄想些什么。欣欣根本不需要我了,我只会给她增添累赘。于世无益之人,倒不如死了的干净……”到此刻他已万念俱灰,一心只想着寻死。
然而此刻却听许欣欣的声音说道:“难道飞哥忘了我们的约定吗?”申飞一愣,抬起头来。四野黑漆漆一片,哪里有许欣欣的影子。申飞大喊:“欣欣……”喊声回荡,无人答复。申飞犯难了:“我寻死不能,活又活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处呢?偌大一个世界,难道就没有我申飞的活路吗?我申飞的路在何方啊?”只觉得头疼非常,仿佛就要炸开了,不禁大叫一声,从梦魇中醒来。申飞睁开眼睛,阳光依旧明媚,却不见那洁白的倩影。回忆梦中情形,不禁长叹一声,道:“求生无路,欲死不能,这世间当真没有我申飞的路了……”这时,忽见一物坠下,“扑”的一声落在了申飞的身前。申飞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铜钱。抬头寻望时,恰见到一个妇人的背影。那妇人和当地人的装扮一般无二,却以汉语叹息道:“唉,可怜啊可怜!”申飞为之一愣,看着那妇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阳光之中,眼中的迷茫也渐渐消散无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