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城没有西门,为当时河西走廊诸城之一景。
肃州城西面,从石佛寺弯子向北,沿西城墙一带,曾经庙宇林立。
较为出名的有肃州城隍庙,五凉城隍庙,高台城隍庙等,成品字型,规模集中,香火旺盛,以至于庙宇的东边一条小街,被称为城隍庙街。
几座城隍庙中间靠南边,是一戏台,每年上元节的灯会、六月十五日的城隍奶奶摆针线庙会、七月十五日举办的盂蓝会,本地或外来的戏班子要在这里唱上几天大戏,为肃州一大景观。届时,肃州城内外的善男信女,扶老携幼,骑马坐车,徒步而行,前来赶会。游艺杂耍、风味小吃、商贩僧俗,尽情欢乐。
尤其是正月十五日这一天,游人香客都要带着劈柴去烧秦桧。通往城隍正殿的走道两旁,塑着秦桧和他的长舌妇王氏的跪像,游人们把大把的劈柴从塑像的屁股里塞进去,火焰便从七窍冒出。人们以此游乐性的举动,表达对国贼和奸佞的痛恨与惩罚。
肃州城隍庙向北,就是圆通寺。与圆通寺遥相呼应的,是观音堂。观音堂往北,便到了西大街。
穿街而过,从东到西,排列着昭忠祠、张爷庙、药王庙、玉皇阁与钟楼寺。药王庙后面,还有一座武庙。
每年的正月初九日,也叫“上九会,”这天是玉皇大帝的生日,庙会就在玉皇阁举办。
钟楼寺与玉皇阁相连,是肃州城内最为有名的游览胜地,寺内亭台楼阁,次第有序,塑像壁画,琳琅满目,古树参天,花草遍地,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自汉武帝元狩二年建置酒泉郡,元狩四年修筑酒泉城。那时的酒泉城,称为禄福县城。后来,禄福县城毁于地震,东晋前凉永乐年间,酒泉郡太守谢艾主持重筑新城。新修的酒泉城,只有今日鼓楼以西部分,城周全长三里又一百十七步,开设东门和南门。
隋文帝仁寿二年,始置肃州,领福禄县。此后,历经唐、西夏、元、明、直到大清,均设肃州为地方官府的驻地。明朝洪武与成化年间,先后又扩筑了东城和东关城,并开了北门。万历二年,又用大青砖把全城包裹,肃州城更加雄伟壮观,东、南、北几座城门以及东梢门分别以“禄福”“金墉”“镇朔”“迎曦”命名之。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肃州古城东南北三条大街分通东南北三座城门,与城外大道直接相通,而唯独西大街,没有城门,尽头处便是玉皇阁。
有饱学之士曾经穷究死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古肃州城没有西门,与气候自然鬟境的关系至为密切。西北地区特别是河西至西域一带,从古至今,干旱缺水,风沙成灾。无数的名城重镇,毁于风沙之手。肃州邻近的安西古城,西城墙就曾被风沙掩埋。因此,在修筑肃州古城时,为减少西北的滚滚风沙从西门刮入,就没有留开西城门。
另外一个原因,则与水患有关。
肃州地域东西狭长,南北较窄,讨赖河自西南祁连山中流出,由城西至城北流往金塔县鸳鸯池水库。每年夏季,讨赖河洪水泛滥成灾。后来,在修筑肃州城时,人们为防止洪涝灾害,便未开西门。
因是断头街,又是庙宇汇集之地,加上西北角又是一大片空地,因此,除了年节庙会,这一带还是冷落荒凉的。除了游方僧侣与进香还愿的信徒施主,平日里,本城的居民并不多见。
在钟楼寺西北角,有一处花园,和几座小院子。花园里,栽种着一些寻常的花草,像月季之类为多,更多的是一些杨树与柳树,还有不少的低头槐树。
一到夏天,树木葱茏,花团锦簇,颇为美观。
几处小院子,为一些做苦力的肃州城居民所建,他们大多以为寺庙做活与做些小买卖为生。
施念慈与小元子下了祁连山,经金佛寺连夜赶往肃州,赶在黎明时城门开启之际,进了肃州城。虽然哈达布与季朝栋有令,近段时间对进出城门的人要严加盘查。可是,守门的清兵并没有当回事。祁连山的土匪被官府描述得很可怕,可他们从未袭扰过肃州城,因此,这里的人们,包括驻防的清兵,对他们没有多少印象。
施念慈与小元子是女人,又穿戴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坐的也是骡车,那些清兵根本就不会对她们产生怀疑。要说有点不一样,也就是她们为啥这么早进城呢?
西大街这些小院子,有一处是施念慈悄悄买下的。
这一个秘密,除了小元子,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还是在她小时候,小元子还没有到她家之前,施念慈与张氏经常生气,而父亲又不太愿意听她的哭诉,就常常幻想着能离家出走,躲开张氏,到一个清静安宁的地方去。可是,想归想,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有一次,她随着家里人到玉皇阁逛庙会。她嫌人多挤得头昏脑涨,便一个人从钟楼寺后面绕过去,想找个地方歇歇。没想到,她看见了那个花园。在花园里,她觉得这里就是她梦想逃避的地方。
出了花园,她又看到了城西北角那一大块空地,无人耕种,也没有房屋,田地里,长着一些野草闲花,好像是到了乡下。
施念慈喜欢死了。
她在田野里游荡,直到累了,就靠在一处草堆旁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天已黑透,前面寺庙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念经与钟謦之声。西城墙上,那一块一块的垛口,在黑夜中格外瘆人。周围黑黢黢地,没有嘈杂喧闹,没有市井人声。偶尔,从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吠。
施念慈忽然害怕了。
她翻身爬起来,朝亮处走去。
黑暗中,脚下踉踉跄跄,感觉身后有人在追她。施念慈快步走起来。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了。施念慈跑了起来,她觉得后背有人在敲打。
她吓坏了,满头大汗,贴身的内衣也湿透了。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
就这样,一直跑到腿发软,跑到了钟楼寺的后门,门却关闭了。
施念慈沿寺院的后墙,一直拐到哨墙街,又向南跑到了西大街,才停下脚步,坐在路边歇息。
那一晚,施家的人全没有睡觉。施乃千认为是张氏与闺女又吵架了,把张氏痛打了一顿,骂得狗血喷头,说要是施念慈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饶不了她。
张氏委屈得很,明明是施念慈高高兴兴地跟大家去玉皇阁玩耍的嘛,她们根本就没吵架,可这娃娃是被人贩子拐卖了,还是走迷了路找不着家了呢?
施家人连同庆余堂的伙计,全被赶出去找人。他们把西城墙根一带,连同花园与寺院,里里外外地搜寻了一遍,连施念慈的影子也没有。
施乃千闻报,心想闺女是丢了。他自己到了小祠堂,在祖宗牌位前,烧了三炷香,求祖宗保佑。
正在他忧心如焚的时候,施念慈回家了。
那一晚,施乃千品尝到了失而复得是啥心情。他对施念慈立了家规:今后,没有他和两个哥哥的陪伴,决不允许她再到西城墙那儿去。
可是,没过多久,施念慈又开始思念那个花园、那块空地了。
施家大院里沉闷的空气与张氏那副面庞,都让她时时想逃离。不过,有了爹爹的新家规,她再像以往那样出入自由,就不太可能了。
施念慈便想了个主意,她说要到洋行去耍,施乃千便不阻拦。在洋行,她与保尔一边玩,一边让保尔带她悄悄地溜出去,跑到西城墙根,去玩耍了半日。结果,让施乃千知道了,把保尔狠狠地训了一顿,警告他再不准干这样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施念慈没有单独再去花园与空地玩耍。
后来,年龄渐渐长大,十几岁时,她与继母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想离家出走的念头也与日俱增。不过,这些念头,也只能在梦中去想想而已。作为施乃千的掌上明珠,她所受的教育,使她在守道与叛道之间徘徊。仿佛一个阴阳人,在爹爹面前,她是一个乖乖女。而到了夜晚,她又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荒江女侠。
她独自出门的自由,随着小元子的到来,越来越大。
随着去西城墙的次数增多,施念慈心底里的一个念头也越发强烈:她要在西城墙这儿买一处小院子。这样,她要是不想回家,就有了一个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小窝。可是,买一处小院子,最少也要十两银子,她虽然攒了些私房钱,却远远不够。
她开始想法攒钱,她找大哥要钱,说是买些洋行的头饰。
施文忠对这个妹妹,是要啥给啥。他问:“你要多少钱?”
“三两银子。”
“咋要那么多?”
“你给不给唦?”
施念慈小嘴一撇,就要开哭。
施文忠赶紧答应:“好了好了,你别哭。好不好唦?”
他赶紧掏出了三两银子,另外又加了一块银元。
施念慈破涕为笑,接过钱,跑了。
不到半年,施念慈拿着银子,让小元子找到她哥哥,以他的名义买下一处小院子。小元子担心地说:“小姐,这咋能成唦,你出的钱,用我哥的名买宅子,那要是哪天他坏了良心,赖账了咋办呢?”
施念慈笑着说:“你哥是个好人,不会做出那事的。”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唦。”小元子一脸严肃地劝她。
“没想到,你小小的人儿,肚里的鬼点子还挺多的。”
施念慈点着小元的额头笑道。
小元子一本正经地说:“俺爹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丑话先说在头里。”
“你爹说得对,可是,不用你哥的名义,这房契用谁的名字呢?”
“说的也是,用你的名字,人家都知道。不行。唉,那就让我哥出面买吧,我让他给你写个保书。”
小元子的神情,让施念慈很感动。她把小元子的脑袋拍了一下:“写保书,就不用了。我买这小院子,就是圆我小时候的一个梦,又不是真的去住。再说了,你哥要真是想搬到城里来住,那就让他住吧。你对我那么好,我总得为你们家做点啥才好,是吧?”
小元子听了,眼泪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