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娶亲呢,两个卵子转筋呢。你这娃又在胡说啥呢!”
公婆泉驿站站长老干棒急哇哇地朝着小麻点吼了一声,大步跨进驿站长的土屋里。
院子里,雪花越飘越大。
小麻点脸刷地红了,他的嘴巴张了几张,一股旋风刮起,把他噎了。
“这事肃州城都传遍了,你偏说我日晃你?真是老汉老了勺呢。”
小麻点咕噜了一句,紧随着钻进了屋子。
小麻点不姓麻,与老干棒不姓干一样。他小时候出天花,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却落下了满脸麻子。不过他的皮肤细嫩,是个白麻子,加上眉清目秀,倒也不难看。
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一把俄罗斯高加索出品的细腰洋铁壶坐在炉火上不停地喷着蒸气。屋子里既温暖又潮湿,一盘土炕占据了大半间屋子,靠墙的一面,叠放了好多被子。炕中间,置了一张小炕桌,上面放了几个黑碗,还有一只硕大的油灯。
洋铁壶是布哈拉的商队去京城时,路过公婆泉送给老干棒的。商队的首领叫拉萨巴尔纳耶夫,一次商队在马鬃山道遇上绿林强盗,是老干棒解救了他们。
小麻点进屋时,老干棒已经在炕桌旁边躺下了。
小麻点仍在生气,撅着嘴,拎起洋铁壶倒水喝。
老干棒吩咐:“小麻点,给我烧个烟泡。”
小麻点一口开水在嘴里,想说话却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后,回了一句:“不是说再不抽了。”
老干棒瞪了他一眼:“天都要塌了,抽泡烟晚秋算个
?快去!”
小麻点放下茶碗,转身去屋角的箱子里取烟土。
老干棒又说了一句:“先给我冲碗茶,用安化黑砖。”
小麻点顶撞了一句:“你到底是喝还是抽?”
老干棒生气了:“老子也要喝也要抽!马上要去肃州救人,不死是幸运,死了就算
!”
老干棒真名已不可考,他只知道自己原来姓柴,因为瘦小枯干,大风随时都能把他吹得无影无踪的样子,就落下了个绰号老干棒。
老干棒十二岁起,跟随叔叔在甘凉道的驿站做杂役,至今已在甘凉道与河西道的各驿站干了近三十年,可谓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他的徒弟遍及各地。在甘凉道,在河西道,直至新疆南北各道的驿站,一提起老干棒,那是一个响亮的名头。
老干棒终身未娶,孤身一人,闲云野鹤,漂泊在大西北的荒山野岭,古道驿站之中。也曾有人为他操心婚娶,都被他一笑置之。年头久了,旁人都认为老干棒是个怪人,或者是个废人,也就没人把他当做一个男人。
其实,满甘凉河西道上,知道老干棒心里苦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肃州城里八大药号之一的庆余堂掌柜施景芝。施景芝出身贫寒,自幼父母双亡,在三十岁时,几乎是一夜之间,暴富于肃州,令人称奇。许多人转弯抹角地打听,想弄清施景芝的来龙去脉,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清楚,施景芝会定期出城,神秘地消失三五日。
老干棒是在一年前从肃州的清水古城驿站调到公婆泉驿站的。公婆泉驿站,是大清国从京城到河西走廊乃至西域古道之间,九十九座专用驿站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驿站,驿马不过十多匹,驿工也只有三五个。不过,驿站虽小,位置却相当重要。
说起公婆泉重要,除了地处大漠之中,有着一处永不干涸的湖水之外,还因为她处在漠北名城居延海与河西走廊之间。从公婆泉向东南行,两三天的行程,即可到居延海。
居延海原来叫居延泽,又叫额里子河,唐代开始,称谓改为居延海,蒙古语称为嘎顺淖尔,索果淖尔。这里地处大漠内缘,东西两边是无边的瀚海巴丹吉林沙漠,北面是北山山脉作天然屏障,自古就是中原王朝通往漠北各部族的军事要塞与南北大通道。
自汉唐以来,居延海便是河西走廊的北大门,当年霍去病与李陵北击匈奴,大军都必经居延。因此,有“居延固,河西安,居延危,河西险”之说。
王维在《出塞》一诗中,对居延海奇特壮美的自然风光与戈壁草原所隐蔽的军事色彩有着独具一格的描绘: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骑,汉家将赐霍嫖姚。
从公婆泉向东南,经芨芨台过鼎新,到金塔,再折而向西南,就到了肃州。
老干棒的心情恶劣,正与小麻点说的肃州城里发生的一起不同寻常的事件有关。
老汉其实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他怎么也不愿相信那是真的而已。他在冲小麻点嚷嚷了之后,吃了一顿安化黑砖茶,又抽了一气云南烟土,就催促着小麻点把行囊备上了。
他要顶风冒雪赶往肃州,那里有他不能不去的理由。为此,他顾不得大清政府有关驿站长不得擅离职守的禁令,安排人代理值班,只带了小麻点一人,轻装上路。更料不到,他这一去,竟启开了生离死别的祸端。
这一天,正是大清朝道光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也就是西历公元1828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