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幽,钟鼓清鸣,清晨时分正是白马寺中僧侣修早课的时间。
“主持方丈,不好啦……”
喧哗声由远及近,直闯入了寺庙正中的佛堂之中。
一个眉须皆白的老僧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冲进佛堂的小和尚,语气沉稳地说道:“心静方可悟佛。戒嗔,你如此急急忙忙,又怎能悟得无上禅境呢?修禅,须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境,明白吗?”
小和尚恍然,忙双手合十,深深行礼,学着老僧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弟子知晓了,只是弟子刚才打扫的时候,发现戒色师兄有东西落在了禅房。”
“戒色?无妨。”提起这个弟子,老僧的眼中闪过一抹得色,寺中诸多弟子,老僧最得意的便是戒色了。
“阿弥陀佛,如今皇上崇道抑佛,只求炼丹长生,却不知世间轮回早有定数,强求必然引来祸事,然我佛又岂能视茫茫众生因此陷入战乱。幸好有戒色,愿效法昔日大唐玄奘高僧,远赴西域天竺取经,只要这经书取回来,必能唤得皇上幡然悔悟。”
“而戒色自小天赋异禀,不但通晓佛理,还自学梵语和十八种西洋番语,更是将静禅功修到了第六重,实在是有大智慧大毅力,有他在,这次取经必然能够成功!”
每次谈到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老僧都习惯性地吹嘘上一阵,寺里的其他和尚早已习惯,小和尚听主持方丈吹嘘完,这才毕恭毕敬地说:“戒色师兄确实了得,只是他出门的时候忘记带司南和地图了。”
“什么?!”
轰隆一声,老僧面前的木鱼被小木槌一下砸成了飞灰。
几个月后,一片肥沃的平原上,一个身披袈裟、脑袋光溜溜的小和尚正满脸迷惑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镇。
“怪哉,这里怎么到处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番人。佛祖,戒色何时才能走到天竺啊!”
路边来往行人纷纷向小和尚投去怪异的目光,生活在帕瓦多乡下的人们,信仰的是天主教,根本没听说过佛教,自然也没见过和尚。
“巴巴罗萨施主明明说往东南走就是天竺,到底还要走多远!”戒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大唐高僧玄奘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到达天竺取得真经,这一定是佛祖对小僧的考验。”
重新振作之后,戒色小和尚拦住了一个行人,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连换了好几种番语,沟通总算顺利成功了。
“这里是特伦蒂诺的梅拉诺,奇怪的陌生人。”被戒色拦住的中年人相当戒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小僧来自东土大明,欲前往天竺取经。”
“天竺?没听说过。不过繁华的东土我倒是从书上看过,你就是神秘富有的东方人吗?”中年人眼中闪过了金色的光芒,之前的戒备一扫而空,换上了十分殷勤的笑容,“我是梅拉诺旅店的店主皮尔。来自东方的客人,你还没有住处吧?不如就住在我的店里好了。”
“这个…”没想到对方突然变得如此热情,戒色还没有想好说辞,已经被皮尔拉着,一溜烟地跑进了小镇里。
梅拉诺很小,生活在这里的人顶多不过百多户,戒色没来得及仔细参观,就被皮尔塞进了镇中心旅店的一个房间里。
“房租是一天一个金币,您来自神秘富饶的东方,想必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
丢下最后一句话,皮尔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只留下戒色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房中。
良久,戒色才反应过来:“一天一个金币?阿弥陀佛,这、这也太离谱了!”
离开白马寺之后,戒色是同一伙前往西域的商队同行的,一路上打听了不少西方的风土人情,他可知道金币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更何况一路上他的盘缠早就花光了,只能靠化缘度日,又哪里有钱住店。
“神秘富饶的东方人?看来这位施主是将小僧误认为那些商人了。”
很快戒色就想明白了这点,毕竟能够来往东西的绝大多数都是商队,牟取了暴利的商人出手阔绰,自然被镇里的人视为财神爷。
“看来得去与皮尔施主说明白,还希望他不要生气。金银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愿皮尔施主能够看破。”
从二楼走下,来到了旅店前厅,可惜却并没有找到皮尔。
没办法,戒色只得走出旅店,同时在心里暗暗自语:“佛祖在上,可不是小僧偷偷逃跑,只是天竺尚在远方,小僧可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正打算偷偷溜出小镇,忽然身后传来了几声呼喝:“烧死魔女,绝不能让恶魔闯入梅拉诺!”
戒色的脚步抬起,最后又缓缓收回,扭头看着小镇中央的方向,面色满是犹豫,良久才长叹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怕坠入魔道,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日。若是这般放弃逃走,就算到了天竺,小僧又怎能取得真经!”
话音落下,戒色身影一晃,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眨眼间就冲到了小镇中央的广场上。
在梅拉诺小镇中,最奢华的建筑并非是镇长的住所,也不是贵族别墅,而是镇中的教堂。
此时,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集中在了教堂前的广场周围,这些人群情激昂,纷纷叫嚷着要烧死魔女,而这些人口中的魔女此时就在广场中央,被绑在了十字架上,摆放在了大堆的木柴上。
“这是魔女?”戒色呆住了,白马寺里他可听师兄弟们说起不少魔女的事情,那些堕入魔道的女子大多妖媚至极,到处引诱男人,可是此时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年轻女子明显神情委顿,像一个死囚多过像一个魔女。
心中起了疑惑,戒色反而不急着插手了,他在人群之中找到了皮尔,便挤过去,小声说道:“皮尔施主,原来你在这里。”
“哎呀,来自神秘富饶的东方客人,你也是来看魔女是如何被烧死的吗?”皮尔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完全没有面对恶魔的恐惧,反而饶有兴趣地说,“杰诺神父不愧是拉格森大主教的弟子,这已经是他抓住的第四个魔女了。”
戒色奇怪地问道:“皮尔施主,既然是魔女,你就不害怕吗?”
皮尔不屑地呸了一声:“怕她什么,本来就是个****,就算变成魔女也是个****,我还能怕一个****?”
戒色更加奇怪了:“难道皮尔施主还认识那魔女?”
“她就是住在镇子西边的寡妇,平日就感觉她鬼鬼祟祟的,没想到她竟然是魔女,如果不是杰诺神父识破了她的真面目,我们还真没看出来。”
皮尔似乎是过于兴奋了,也可能是为了讨好面前这位来自东方的“大财主”,所以将他知道的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安提塔,从外乡嫁到了梅拉诺,可结婚两年之后,孩子没生出来,丈夫反倒先得病死了。因为安提塔的美貌,镇子上不少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于是安提塔只得深居简出,后来因为镇子上发生了瘟疫,人人自危的情况下才渐渐被人遗忘。为了处理瘟疫,杰诺神父从特伦托的大教堂特意来到了梅拉诺,很快就在镇子外的墓地发现了正在举行邪恶巫术的安提塔,判定她为魔女,决定在今日烧死。
“当真是魔女吗?”
对于皮尔的话,戒色深不以为然,他虽然年轻,但从白马寺一路走来,这段时日里的所见所闻已经让戒色快速地成长起来,像杰诺神父这般独断地将一个女人判定为魔女,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那位女施主当真是魔女吗?有没有可能是杰诺神父说谎。”戒色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谁知道皮尔却连忙捂住了戒色的嘴,异常紧张地观察着周围,发现周围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魔女身上,这才压低了声音,飞快说道:“我的上帝啊,你居然敢怀疑杰诺神父,难道不怕被视为异端烧死吗?对了,你们这些东方的异教徒都不相信上帝,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不过你给我记住,这里是梅拉诺,上帝的光辉照耀着这里的一切,不管你的信仰是什么,但在这里绝不能冒犯上帝的威严,而神父大人就代表着上帝,听明白了吗!”
戒色愣了半晌,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感觉到了荒唐,居然只是质疑一下神父,就是冒犯神灵的大罪,就要被处死,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要知道哪怕是大明皇帝,也经常因为一点点错误被御史大夫骂的狗血淋头,难不成这里一个小小神父,比大明皇帝还要尊贵吗?
“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小僧不该心动妄念,只是这也太荒唐了。”
就在戒色在心中默念禅经的时候,广场上的人们忽然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的声音,到处都是赞美上帝的辞藻,仿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上帝最虔诚的信徒,而这一切就是因为衣着华美的杰诺神父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