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睁开眼睛,映入我眼帘的,便是咸阳城。
咸阳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我透过王车的窗户极目望去,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宽敞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冬日的阳光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晃得让人睁不开眼。周身均是一张张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的秦人脸庞,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还伴有一声声马嘶长鸣。我出神地望着与燕国大不相同的这一切,放肆地感受秦国的大国之风。
王车所到之处,黎民百姓均跪叩行李,我脸一红,便急忙关上窗,缩回了车篷之中。
“阿房姑娘,前面就是王宫了。”丫鬟柳染轻拍我的肩膀,我抵不住好奇的心,便再度探出头去。
青瓦琉璃,飞檐如钩,远远的,王宫悠然矗立在正前方,笔直的大路连接巨大的下沉石玉台阶,两旁的石柱雕龙画凤,栩栩如生,都说秦王宫阙霭春烟,珠树琼枝近碧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随柳染走下王车,住进了一所早已收拾得当的处所。我抬头看去,考究的装饰恰到好处,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御气馨香苏合启,帘光浮动水精悬。我坐在寝殿内,端详铜镜中的自己,简直像做梦一般。
秦王一到宫殿就不见了身影,听柳染她们说,秦王公务繁忙,这次又在归途上遇到他国刺客,定是与诸位大臣商讨对策去了。柳染与青莲帮我换上秦人衣裳,梳洗打扮一番,便端上了一碗老姜汤。
“阿房姑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要我们每日准备的,您快趁热喝了吧,好赶紧暖暖身子,别冲了风寒。”柳染说着,便端起碗准备喂我。我婉拒,直接接了过来一饮而尽,暖流侵袭全身,让我感到无比舒服。
白胡子太医说了,我因在积雪中埋了许久,所以定要注意防寒保暖,不然,我很可能失去做母亲的机会。我深知这叮嘱非同小可,虽然我自己很清醒,明白我爱的人也早已不属于我,我这辈子也不会有可能为大师兄育子,但是一想到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成为母亲,我还是十分在意,所以无需旁人提醒,自己就知道注意了。
喝罢姜汤,我呆坐在床榻上。转眼望去,铜镜中的自己,简直让我感到陌生。
这一身秦人贵妃的打扮,精致的盘发上,金丝发饰错落有致。如黛的细眉,梅花状的朱唇,拖地的多层绣花裙袍,我身上每一个秦国的衣饰,都在尽力张扬我玲珑有致的腰身,仿佛现在镜中的自己,并不是一个燕国女刺客,而是一名完完全全的老秦人。
这么想着,我忽然看到被我搁在手边桌案上的漓戈剑,仿佛那对我而言,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昨天。
“阿房!”我的思绪被破门而入的声音打断。声音很熟悉,却又完全想不出是谁会在异乡他国这样呼唤我的名字。我站起身,向外走去。
在我所住的府邸小院里,我居然看到洛轩正迎面向我走来!他的出现唤起了我更多的关于燕国的情绪,我眼眶一热,便快步向前抱住了他。
“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俩紧紧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我细细端详着眼前的洛轩,他变得和曾经很不一样。同我一样,一身秦国人打扮,服饰精美,腰间还挂着一枚羊脂玉佩,手中持一把用料上好的折扇,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再不是曾经那个落魄书生了。
“我当时不是说过要来秦国吗?我的治国理念被陛下认同,于是就命我任郎中令,掌守卫宫殿门户,负责宾客迎送、接受群臣奏事。前不久我听说陛下在燕国遇刺,后又救下一名女刺客带回宫中,我就猜一定是你!”洛轩侃侃而谈,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从容与自信跃然脸上,俨然一个成熟老道的官场之人。
“恭喜你了小哥哥,你的抱负终于实现了。”我轻笑。
“倒是你,可把我吓坏了。听说你受了重伤,怎么样?哪里有不舒服?我叫太医来给你瞧瞧。”洛轩上下打量着我。
“我没事,一路上秦王对我照顾有加,伤势早已经不碍事了。”
“那便好……对了,你大师兄呢?没有和你一起投靠秦国吗?”洛轩轻摇折扇,漫不经心地问。
“大师兄……”我哽咽了,“我并不是来投靠秦国,只因受了重伤,并且受了秦王的恩惠,才不得已跟着秦王来到咸阳的。我……我和大师兄还有很多误会没有解开,所以,我会找机会离开,回到燕国的……”
洛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怕你再回燕国,会性命不保。这样,你什么时候要回去的话,我去奏请陛下,请他允我护送你回去,这样,燕王肯定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刚想婉拒,就听到门外有来人的声音。我同洛轩一起迎出去,却看见柳染慌乱地拦住我,紧张地说到:“阿房姑娘不好了,琦妃来了!”
“琦妃?”我疑惑问道。
洛轩低声对我耳语:“琦妃是秦王最爱的宠妃之一,最近正得势,在后宫目中无人。此人娇蛮任性,手段也极其残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惹她为妙。”
我点点头,从容地恭迎琦妃的驾到。
我同洛轩还有柳染她们一起跪下,没多久,就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迈着碎步走了过来。她很丰满,衣着夸张而艳丽,一脸不可一世的表情让我看了很不舒服。她没有理会洛轩的行礼,而是径直冲我走来,直冲冲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把头抬起来!”
我本就很不爽她的行为,再加上她颐指气使的态度,让我怒火中烧。不过,身在异国寄人篱下,我不能与她撕破脸,于是只好顺从地抬起了头。
“哼,倒真是和赵太后有几分相似。”琦妃端详了我一阵,不屑地说。
“这个……阿房姑娘舟车劳顿,刚刚歇息下来,琦妃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先让阿房姑娘休息吧。”洛轩上前一步,挡在我和琦妃之间。
琦妃一挑眉,杏眼微瞪,冷笑道:“呵,才刚到秦国多久啊,怎么就有人给撑腰了?郎中令大人,我看你是无事可做了吧?耗在这儿干嘛啊?”说罢,琦妃兀自绕过洛轩,又站在我面前,轻轻扶起了我。
我站起来,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哟,性子这么烈。”琦妃掩面笑道,然后晃着她那丰满的身子走到我的身旁,贴在我的耳边用她尖细的嗓音说,“大王征战四方,喜斗好猎,总是在野林子里猎一些狮啊虎啊的,然后拔了它们的皮,挂在房间里。这啊,叫做战利品,陛下新鲜一阵儿就过去了。”
琦妃送上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稍作停顿,笑着继续说:“可这次……陛下去了趟燕国,倒是把你给猎回来了。你放心,你啊,和那些狮皮虎皮一样,都只是战利品!而我,是陛下的弓弩,只要陛下去打猎,那陛下的身边就一定有我。哼。”说罢,琦妃挥袖,翻了个白眼给我就离去了。
“阿房,你别放在心上。她这个人啊,讨厌的很。”洛轩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安慰我。
可笑,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我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生死,恩怨,误解,钟情,哪一样不比这无聊的口舌之争要来得重要?琦妃这种满脑子只有秦王的女人,在我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就凭刚刚她这毫无安全感可言的警告行为来看,她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