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钧来到机场,腾达那边来一个电话,“秦香莲”见闹了半天,公司一个管理人员都不出来,砸碎保安室的大玻璃走了。公司已经下单通知当事员工,玻璃损失费用从当月工资中扣除。柳钧一笑置之。今天这件事情若非他碰巧遇到并过问了一下,恐怕腾达自己照章处理,未必会拿这等小事来知会他。这种,而今都是小事一桩。
大事是柳钧接上才下飞机的罗庆,两人就明天的年中生产规划会议商量的内容。最近两个人都是大忙人,一个国内满天飞,一个全世界地飞,难得凑到一起,后天又得劳燕分飞,有见面的时间更得分秒必争。可是柳钧却见到罗庆专注地看着手机,目不斜视地走出来,根本没看到等在外面的老板。柳钧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短信这么要紧,能让罗庆一路看了那么久。一看,原来是股票信息。他哭笑不得,一把抢了罗庆的手机:“我现在一看见股票就想杀人。连廖工这种做事专注得不行的人,上班时间也偷偷摸摸上股票网站。工厂排班,个个不想上白班,就怕影响白天炒股。连你也变成疯狂股民。全民炒股,你说正常吗?”
“老大息怒,让我看最后一行。你看我从不耽误工作,就是路上无聊时候消遣玩玩。”
柳钧将手机递回:“买了什么股?收益怎么样。”
“谢谢老大。其实我哪有时间炒股,我们的作息太不正常,我买了一些基金,让专业人士替我操心去,进账很不错。孩儿娘他们机关里的才炒得厉害呢,基本上九点半到下午三点没心思工作,全趴在电脑面前看走势。”罗庆一心二用,一目十行地将信息看完,连忙将手机合上,“行情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也真不知道市面上哪来那么多的钱,把股票炒得那么高。以为四千点应该到顶了,想不到没有最高,只有更高。跟我们现在的销售额一样。这么高了,却还能感觉到后续势头很强。”
“我正是准备跟你商量这个问题。从理论上说,实在不应该相信需求会忽然放大,在我们公司的产能成倍增长的今天,我们的设备三班倒连轴转都还做不过来,看似不正常。可是理智分析现有市场,问题是确实存在着这么大的实际需求。我今天半路拦截你,我们在明天的会前,先一起做个分析。我手头是随机选取的二十份合同,上半年的。我们坐下来冷静分析,这些合同的另一方,是不是还会有后续需求,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能凭印象做决策,必须做出科学的概率分析才行。”
罗庆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半夜之前完不了,立刻想给老婆打电话请假。柳钧却笑道:“别打了。今晚你、我的老婆,还有梁姐,还有几个相熟的富婆,都把小孩扔在宋家让宋总照料,她们相约吃饭泡吧SPA。我们也找个饭店吃饭,边吃边谈。”
罗庆骇笑:“他们也应该好好放松放松。这几天其实研发中心的几个,老大也放他们一马吧,苦了那么多日子,现在让散散心,炒炒股。”
“别跟我提股票。说起来,我非常佩服我们研发中心的这些兄弟。F-1才脱手,孙工率大伙儿已经自觉开始研究F-1研制过程中遇到的其他问题。他们打算以此为契机,改进B系列的一系列产品,全部由液压改为电机驱动。我答应他们,有思路就先拿腾达的一台锻床开刀。争取到明年底,将B系列产品全面减肥两到三倍,精度起码提升十倍。”
“我服。不过老大,你知道新B系列出来,意味着什么吗?”
柳钧一笑:“哟,可别下来一个文件把我的整个研发中心国有化了才好。我得悠着点儿,还是别去触碰目前只能国营的那条底线。绕开某些产品。最近原油涨得厉害,曲线简直跟我们的A股一样陡峭。我跟梁姐商量了一下,目前国内成品油价还压着,没怎么调,可国外的都在随行就市,国际货运价格飞升。最近我做的几单出口很有感觉,运费每次变化,每次都是成倍地涨。梁姐说,运费再这么涨下去,我国对欧美的出口价格优势得大幅削弱了,尤其是笨重机电类产品的出口,当运价加上产品价格涨到一定程度,美国首先会转向墨西哥寻找加工商,欧洲会转向东欧。我在想,会不会因此削弱我们一部分客户的销售,我们有多少客户其最终产品是走外销的。”
“你不让我说股票,我偏说股票,市场在这个时候跟股市差不多,都知道这么高有风险,可是眼看着股指继续向上,你舍得错过这个搭车赚钱的机会吗?我不买,有别人来买,市场容量这么大,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一个人的退出,大把的人想加入呢。我们也岂敢因保守而退出市场,做熟的客户如果拱手让给别家,以后想再夺回来,就要下点儿血本喽。我相信市场有自我调剂能力,若真到饱和了,它自己会迟缓下来,需求增长慢慢趋向零值。毕竟我们这个行业与炒家离得比较远,那种大起大落的现象不大应该出现在我们这儿。因此我准备在明天会议上说的就是,我们最起码要做到满足现有客户的需求。这是最起码的,最保守的做法,已经非常保守了。”
“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征询好多经验人士之后得出的结论,你说的还算是最保守的。看起来我是非得投巨资打通现有的生产力瓶颈了。今晚我们最后看二十个合同,看完如果还是这个结果,明天腾达地块二期开始建热处理分厂。最近热处理那一块卡得实在厉害。”
两人说着到了一家就餐环境很安静宽敞,当然就餐价格也很吓人的饭店。柳钧下车就把一份资料交给罗庆,摆明了吃饭时候就开谈的架势。罗庆早习以为常,这种习惯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呢,他刚进腾飞的时候特别忙,有很多东西不懂,只好吃饭时候抓住老板问个明白。久而久之,两人吃饭若是不谈公事,倒反而非常不正常。
入座点菜开吃。才吃了没多久,服务员端上本店名菜浓汤象鼻和白切加料鹅肝,说是有位先生送的。两人不禁环视一周,没见到有相熟的,好奇得不行,罗庆更是与服务员开玩笑,问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送的,如果是女的,究竟爱慕的是哪一位,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很快答案揭晓。一位中年男子过来,递上名片,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该人七搭八搭打躬作揖套了半天近乎,说了很多好话,最后提出请柳钧帮忙向钱宏明通融,让他推迟一个月还款,然后说了一大堆非常客观也非常可怜的原因。说是都知道柳老板是钱老板的好朋友,请柳老板千万帮忙,事成必定重谢。
柳钧好不容易才将这位黏着不肯走的老板请走,罗庆疑惑地道:“现在人还钱这么诚恳了?难道不该是钱总追着这位仁兄的好友,期望好友帮忙催这位仁兄赶紧还钱?”
柳钧借钱的经验比罗庆丰富了不知多少,罗庆不过是道听途说,他是亲身经历。因此稍一思考就明白端的,但他只是道:“不懂。不提了,我们继续。”
罗庆却自己醒悟过来:“看不出,钱总不像是路道很粗的那种人。”
“一个行业是一套模具,走进这个行业的人,等于是装进这套模具成型,最终出来的业内人士,都是八九不离十,难的是怎么保留最后的一二成自我。”柳钧看着那个中年男子走开的方向,心绪翻滚。他想了好一会儿,摸出手机给钱宏明发条短信,把自己最近的行事历告诉钱宏明,预约三个小时详谈。
柳钧与罗庆深入研究分析随机抽取的二十份合同,还算高效,十一点钟之前拿出结果。看着结果,两人相顾而笑,还需要选择吗?“逼上梁山了,热处理分厂非上不可。”
罗庆想到一件事,摸出新签合同递给柳钧:“老大你看,本来说好的数量,结果签合同的时候临时又加了三百四十五套。客户这一批据说都是给煤矿做的。这个量,这个势头。每次看到我们的销量,我买入基金就很有动力。经济形势如此火热,怎可能不反映到股指上去。”
“明明赶上一个好时代,我怎么心里反而不踏实呢?看起来我只有苦干的命。”柳钧嘴里嘀咕,心里也是嘀咕。他翻阅罗庆新签的合同,点头道,“又是需要热处理的,我们的优势有一部分体现在独特的热处理工艺上,现在总算有人识货,可我们也做不过来了。热处理分厂非搞不可。”
“其实我已经放弃一部分热处理占重头的产品合同。我的意思,这回上新热处理分厂的话,一定要上更大规模,档次在我们是毫无疑问的,不需要我说。大概需要多少钱?”
柳钧笑道:“我现在可以拍着胸脯说,钱不是问题,哈哈。F-1给我们带来不小的利润,尤其是出口帮我们将自有周转资金体量大大缩小。热处理分厂要怎么做嘛,完全看我们的理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对新上马工厂建设规模的规划更前瞻一些,更超前一些呢?”
柳钧想不到的是,第二天的半年度工作会议上,大家全都发出与罗庆一样的声音,为什么设计规模不可以更超前一些。发出声音的包括研发中心的孙工们。
大家一致认定,这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好时代,全民资产增值。远的不说,起码,火烧一般的好年景一定会延续到明年奥运会开幕,国家一定会力争在奥运的时候将最好形象展现给世人,也有可能,会延续到后年的建国六十周年与大后年的上海世博会。只要最简单的猜测,想想国家在奥运会这么多投入的边际效应,世博会这么多投入的边际效应,起码三年内,效应将普惠全国制造企业。没有理由,腾飞在这种时候反而裹足不前,腾飞更应该分秒必争,抓住眼下这最好的时机。
结论不出柳钧所料,只是他没想到大家的意见会如此统一。末了,他用笔头敲桌子,提醒大家道:“今天在座诸位,都是在腾达持有股份的股东,正因为今天的会议涉及的是公司未来半年的重大决策,因此这个会议更应该看作是股东大会。所以你们别着急着说服我赶紧开工建设大规模热处理分厂,你们应站在公司股东的角度首先需要说服你们自己,未来一到两年,公司该将利润分配红利了还是新建热处理分厂?”
众人一下子哑了,刚才倒是没考虑到,新建热处理分厂就得掏自家红利的腰包。可是没多久,大家就又众口一词回到原来的调门。新建热处理分厂全票顺利通过,毫无疑义。
会议结果给柳钧很大的心理支持,原来不仅是他看好赢利前景,而是大伙儿全都看好,而且全都是以实际行动支持扩建。于是,柳钧心中最后的一点儿怀疑也灰飞烟灭。
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秘书说钱宏明有紧急来电。柳钧连忙打过去问有什么要紧事,钱宏明接到电话也是懵懂地问柳钧有什么要紧事,这么不正常地发短信行事历跟他敲定约见时间,他昨晚正好手机落在公司没带着,刚才又逢柳钧开会说不上话,现在正焦急从上海赶回来,晚上见面吃饭谈。柳钧想不到昨晚吃饭时候图方便,发个短信,就误导了钱宏明。不过事情在他看来确实不小,误导就误导吧。唯独崔冰冰郁闷,好不容易出差回家几天,结果接连两天吃饭不在一起。
柳钧先到饭店,得知钱宏明还没到,索性坐在车上打开电脑处理几件事情。过会儿被车灯晃得抬头,见到一辆硕大的Jeep停在对面,从里面跳下钱宏明。柳钧一看车身硬朗方正的线条,就知道是指挥官而不是大切诺基。他也合上电脑出来,奇道:“不开宝马X5了?新欢?”
“X5卖二手车了。刚开始看到牛高马大的X5,还觉得这SUV够味,后来越看越没性格。”他拍拍指挥官车头,手底下传出的是厚钢板才有的闷闷回声,“这个不一样,选择它,是选择一种生活。什么时候空了,我们哥俩找个地方真越野去。”
“我呸,你这叶公好龙的,我看你选择它,是选择美国大兵梦。你小时候多爱挂着我的木头枪招摇啊。”
钱宏明一个劲儿地笑:“看,瞒不过你,真是麻烦得要死,我好歹也是钱总了,你还跟我提开裆裤时候的破事。”
“你不也一样,说是跟阿三谈工作,结果谈什么,啊,连我小时候怎么对女生好奇,怎么率男同学偷偷摸摸流着口水看女生游泳也给我捅出去了,我才跟你提提又怎么啦。”
钱宏明开心大笑,忽然想起来,道:“我今天回来,没跟嘉丽说,你也别跟她提起。”
“你看看,我小时候虽然坏了点儿,可现在多好,正宗绝世好丈夫。你呢,晚上宿谁家?当初我们偷看去的时候,你还故意装作掉队,不跟来呢。这就是我想找你谈的问题。”
钱宏明不经意地左手背在嘴边放了会儿,立刻拿开:“我说这么反常呢,原来教育我这个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回家是找别的女人去?告诉你,我今晚很正经,顺便连夜处理一些工作,时间很紧,就不惊扰嘉丽了。”
柳钧听着不信,他即使时间很紧,即使半夜回家会吵醒妻女,他再晚也肯定要回家的,起码摸摸女儿通红的小脸蛋,被阿三埋怨几句也好。但他没揭穿,因为他留意到钱宏明很久没出现了的那个招牌动作。走进饭店坐下,柳钧道:“我昨晚也在这儿吃饭,结果有人看你面上送我两道好菜。”他摸出昨晚收到的名片,放到钱宏明面前。
钱宏明一看就怒道:“这个瘪三。找熟人做中问我借钱,说是预付款进去,货一直拿不出来,需要借钱调个头寸。结果货拿出来,头寸解决,却偷偷炒权证去了。他以为权证是股票,结果输得当裤子,我的钱更还不出。我还宽他几天,让他想办法筹措,他很好嘛,找你告状了。你今天找我是不是为这个事?”
没等柳钧答应,服务员拿一瓶酒过来,笑眯眯地说:“今天是有人送酒,指名道姓送给一位柳先生。”
柳钧奇道:“男的不要,女的要。”
“是位很美丽的女士呢,让我不要跟你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