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来到醉千尘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醉千尘门前的灯笼散发着鹅黄的光亮，当她叩响门时，就已经意识到，醉千尘的主人在此恭候她多时了。
门应声而开，坐在紫檀木桌前的红衣女子轻声一笑:“你来了呢，好久不见，小狐狸。”
门外美艳的女子抚媚一笑，走进了醉千尘。环顾四周，娇声道:“没想到，曼珠姐姐竟然在此开了个店铺，更没想到，他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醉千尘就是曼珠姐姐开的。”
倾华淡淡地点头:“没错，不过我现在还是更喜欢人叫我倾华。”
“曼珠姐姐，可我不是人，我是狐妖啊。再说了，我们认识那么久了，突然让我改口还真是不习惯。”
“呵，几百年了，你竟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嘻嘻。曼珠姐姐来花月楼，想必是为了那个男子来的吧。”
倾华带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将温好的酒奉上:“是。”
狐妖一愣:“这酒……曼珠姐姐，你想听我讲故事？”
倾华又是一笑，眉眼若山水般从容:“那日，在黄泉路上的偶遇，你曾说你是为一个男人而死，还陪了他三世，我便一直好奇你们的故事了。”
“曼珠姐姐为什么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呢？”
“或许，仅是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吧。也或许，是想听听有多少人像我和他一样……”
狐妖疲惫一笑:“曼珠姐姐，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爱？”倾华想起她曾经的往事，无奈地摇头:“或许……不知呢。”
“其实，这次杀那女子的男人，就是那个人。他爱她，是我控制他爱上我，也是我控制他杀了他爱的人……”
倾华神色不变:“慢慢说，不急，把一切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好……”
第一世。
他是万年人参仙，她是一只初开始修炼的白狐。
天劫难逃，她受了天雷，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鲜血涌流。
在她认为自己过不了劫时，他走到她面前，割下自己一缕长发赐予她，他那温和如玉的笑容就此进入了她的心。
她待伤好后一直在他房屋门口静静守候，许是过多无奈，他收养了她。
他白天到处济世救人，那时的她未化成人形，亦不会说话，只是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有时也会帮他救人采药。
他笑道“事物皆为万物之灵，我这万年道行要来也无用，不如给予人以帮助。”
那天，她去帮他上山采药。她走后不久，就有一堆人围住他，原來他被歹人污蔑为祸害人世的妖。
他眸中毫无情感，也不反抗，任由人们把他捆绑在柱子上放火烧。待她察觉到不对劲回来时，他已化为原形并已成为一根被烧焦的碳。
她小心翼翼的叼起他，用细小的爪子为他挖了个坟墓，随即便趴在墓头，静静的守候他整整五年。
“那时候，我想，爱，是守候。”
“……”倾华并未出声，静静地听着她的故事。
后来，她去了雪山修炼，最终得以幻化为人形。
她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他，她知道，他已转世为人。
她在将军府中找到了他，他容颜依旧，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她淡淡一笑，得知他不久后要随父亲前去战场抵御敌军，她设计与他偶遇。
她一身白衣如坠落凡尘的仙，一下子进入了他的心。她去黄泉路上采下一朵彼岸花给他，让花香勾起了他前一世的记忆。
后来，她又来找他，想要与他共叙前缘，想要随他一同去战场，却没在房间内寻到他的踪影。
她转身，一把匕首没入她的背部进入胸口。
她躺在他的怀里，疑惑的看着他，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化作一缕白烟离开了他。
他望着空荡荡的怀抱，泪水模糊了眼眶。
对不起，我只想让你的记忆力，只留下我前世那温和的一面。
前世的我，济世救人，善良温和。而今世的我，注定要杀戮，太过血腥，不想染了你那如雪白衣。
“他觉得，爱，是维护。”
后来，她养好伤，执着的向宫门跑去，他的第三世就在那！
她来到一棵梨树的枝干上，化作白狐，静静的看着他出生的样子。
她看见，他出生后不哭也不闹，很乖的躺在奶娘怀里；她看见，他出生后一双灿如星光的眼眸立马就睁开看这个世界；她看见，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她自他出生后就伴随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散步，做功课，习武。
他成人了，也成一代君王，她依旧伴他左右。
一日，他国公主来访。接风宴上，她知道，那个公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她不恼，只是趴在他的怀里做一只安静的小狐狸。
他娶了妃，妃子不是她，是那个公主。她明白，他是为了政治上的事才娶的，她不恼，依旧安静的趴在坐垫上。
后来，那个妃子说，喜欢她的毛，很柔软，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便将她送给了那个妃子。
当她被剥皮时，她并未反抗，她知道，这是他默许了的。
后来，他赶到，望着她鲜血淋淋的尸体，抽出软剑，神色冰冷的将那个妃子的皮一丝丝剔除。
他将她葬入皇陵，坐在她的坟头，嘴角溢出血丝，随即又咳出几口黑血。
他守了她一辈子。
知道吗？我那次沒有喝孟婆汤便转世了，因为我不想忘记你。对不起，我爱你，原谅我的自私，来世，咱们都做普通人可好？
他出生时便中了毒，他无法活过今日，他早已知道，他将她送于公主，不过是自己下不了手罢。让她先死，她就只剩下恨了，她就不会为自己难过了！所有的痛苦，都由自己来承担就好！
“他觉得，爱，是承担……”
倾华为她满上酒杯:“他想让你恨他。”
“是。可，我是狐妖啊，怎会沒有法子知道真相？我只需，用妖法控制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狐妖苦笑着又饮下一杯酒:“他真是个傻子……”
“后来呢？”
“后来，这是他的第四世，我转世时就是这样遇见了你的，我们投缘，因为你为我向孟婆请求，没让我喝汤水，也没让我失去法力便投胎到了人世，到了一个富人府上。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可他已经有了妻子。他们很相爱，我只能用妖法蛊惑他爱上我。为了永远拥有他，我控制他杀了他爱的人……”
“然后？”倾华又为她满上酒。
“然后，然后……”她苦笑着，几滴清泪自眼角滑下，那模样真是惹人忧怜。她拂去泪水，继续道:“我不忍心再蛊惑他，我想让他真的爱上我，而不是因为我的法力。可他……恢复神智后，受不了亲手杀了她的自己，便，自尽了……”
倾华倒尽了酒壶中最后一点酒后将酒杯递给她:“感情之事，不能强求。若他真的爱你，又怎会如此待你呢？”
“可，可他前世……”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更何况已过了那么久。”
“这……”
“可有心愿为了？”
狐妖思考了许久，释怀了般摇了摇头:“曼珠姐姐，你知晓我是最听你话的，既然你说了不能强求，那便罢了。姐姐莫非想做我这桩生意？”
倾华淡笑着摇摇头:“你我是何关系？一点寿命而已，我怎会害你？这趟不做，还有机会的。就怕你为他杀人后，还误入歧途。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不值得……”
狐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嘻嘻，曼珠姐姐还会酿酒啊，这酒着实好喝。还有不？我还要！”
“自然是有的。”说罢，起身去拿酒。
“嗯，今天不醉不归！”
“好。”
狐妖暗淡的目光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啊……曼珠姐姐，若换成你和你喜欢的人，还会那么理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