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一个十岁女孩的爱意的，或许你根本不认为那有什么。哪怕我学着大人的模样亲昵地勾着你的脖子对你说：“程安，你说我漂亮吗？”
我比你小十七岁，我直呼你的名字。你还来不及反应，我便被方朵严厉指责：“没大没小，叫程叔叔！”
方朵是将我生下来的人。
我放开勾着你脖子的手。我很清楚，方朵讨厌我。她说我的眼睛就像狐狸的一样。一开始我并不懂方朵为什么会这样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是在骂我。方朵似乎在某个时候明白了，从一开始就用离婚哄骗着她的男人，从始至终也只是哄骗而已。否则也不会等到我都七八岁了，还没有离成。
方朵带着我搬出了C市。从C市到A市，几乎跨越了半个中国。我跟着方朵一站一站地转车，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那时候我什么也没问，只是心里的怨念一直在积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七八岁，却什么都懂得。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理解能力。
后来当方朵骂我撒气的时候，我就会面不改色地回敬她。于是，方朵也不再那么骂我。只是一直视我如仇敌一般，而我也渐渐将屈辱慢慢消化，发酵成了攻击力十足的弹药，一枪一枪地对准了方朵。
你喜欢方朵，我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所以你才会一直在我这儿为方朵说好话。
你对我说：“小丝，其实你妈是爱你的，只是你们真的太像了，一模一样的脾气。”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毫不客气地反驳：“不可能！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到达A市已是晚上九点多，天空下着绵绵的细雨，我跟着方朵走下车厢便见到了你。你是唯一一个来接我们的人。而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认为这次会是一场我和方朵两个人的相依为命。你的出现对于我而言就像一场意外。后来我才知道方朵在来这里的时候就联系了你，或者换个说法，方朵是因为你才来这里的。
你喜欢方朵，从你看她的眼神我就可以看出。但是显然，方朵不喜欢你。她来这里是因为她无路可投。而你是她唯一的退路。或者换个犀利点的词，你是个备胎。我一直天真地以为你不知道这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是我先开口对你说第一句话。那时候正是要赶往你的住所。似乎遥远的路程让方朵疲惫不堪，她始终一句话没说走在前面。你拉着我们的行李跟在她后面，而我就黏着你跟你并排走。我不讨厌你，或许仅仅是因为你帅气阳光的脸。
你有些惊讶，我猜想你当时脑子里一定在想：“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怕生。”
“我姓程，叫程安。丫头你呢？”
“我叫方希丝，方朵取名字的时候没经过大脑，很随意，你还是叫我小丝吧！”
走在前面的方朵转过头瞪了我一眼。那时候你爽朗地笑了，你一定以为这只是我跟她之间打闹的方式，也只是打闹而已。你不知道，我和方朵的矛盾，早已不是打闹，就像我从来不喊她“妈”一样。
我们因此而熟络。熟络的程度远远超过你和方朵。方朵跟你之间，始终有一层尴尬。我敢使尽浑身解数跟你撒娇，而方朵不敢。你不知道，这是我唯一在方朵面前有优越感的事。
你的家很大，干净整洁得有些不像单身男人的住所。
“房间我已经整理好了，你们先住这间。”你的语气很温柔，那是对方朵的温柔。
“我可以自己单独住一间吗？”我睁着大眼睛问你。
你有些茫然地看了方朵一眼，方朵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想单独住一间。”
这件事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你终于将你的小书房整理成了我的小房间，为此我开心了好几天。
那年我八岁半，你二十五岁，方朵二十六岁。也许方朵在你心上很久很久，但是你却从那时候开始落在了我心上。并且我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八九岁的我，你眼中的小女孩。我知道你始终只是把我当作小朋友。哪怕我在开心的时候对你喊：“程安，我好喜欢你！”你也只会笑。
程安于我而言，是一个空降的人物。在此之前，方朵从没有跟我提起过他，提起她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发现的。只是发现这些秘密的我，心情却复杂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方朵和程安是彼此的初恋，从初中到高中。可是后来，方朵竟然疯狂地爱上一个成熟的已婚男人。关于方朵的背叛，程安应该是恨的吧。可是看到这么多年后程安对方朵的态度，我知道程安的恨也许早已随时间磨灭。他还是爱着这个坏女人的吧。
方朵和那个叫家明的男人在一起后一年，辍学生下了我。有时候我会怀疑家明真是我的父亲吗？为什么他对我总是那么冷淡。后来我才明白，仅仅是因为我是女孩。
如果方朵生的是一个男孩，也许她早已风光大嫁给那个男人了。
程安，我始终觉得方朵配不上你。但是我也许真不懂爱的力量。仅仅是因为爱，你便原谅了她，你便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相助。
一周不到的时候，你察觉到我和方朵关系的恶劣。虽然我们相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方朵做饭给我们吃。可是我和方朵却常常吵架，于是你常常扮演老好人的角色来劝我。你总说方朵爱我，我只能反驳你。
你说我和方朵太像，我就像她的克隆版，不管是容貌还是脾气性格。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持反对态度。外表像我无可厚非。但是眼光我和她一定不像，我若是她，一定会选择你。
“程安，方朵不喜欢你！”我从知道你名字开始就一直直呼你的名字，虽然方朵一再要求我喊你程叔叔。可我始终排斥“叔叔”这样的关系。也许在我心里，我想和你再亲近一些。那一天是我和方朵吵架了，你走进我的小房间又开始劝导我。
方朵果真是不喜欢你的。两个月后，方朵工作稳定，准备搬出去。我却坚持留在你家。
“方希丝，你简直太不懂礼数太没教养了。”方朵冲我吼。
“你觉得我有人教养吗？”我不知道她给我取这样的名字自己叫我的时候别不别扭。可是我知道，也许这句话是真的激怒了她。她拎着行李摔门而出，我却在担心门板会不会被她摔塌了。
你似乎已经习惯了我和方朵这样针锋相对的关系，只是这一天你似乎也生气了。
你没指责，却一直沉默。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如果你讨厌我，我明天就搬出去！”那一刻，我发誓我是真的感觉到了你的情绪。
“没有，你还是先住这吧！”你语气黯然地说。
方朵走后两天，你才恢复正常。你带着我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吃肯德基。我啃着鸡翅对你喊：“程安，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依然只是笑笑，我知道那时候，你依然把我当小孩。觉得我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得到漂亮的糖果就会高兴很久，然后大喊喜欢给她糖果的人，可是我却很久不吃糖了。
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给了方朵空间，给了你时间，给了我创造回忆的机会。
后来我才知道，方朵要从这里搬出去，是因为她有了新的情人。方朵似乎学聪明了，不再一味付出，不再草率关于婚姻家庭的问题。所以直到我十岁那一年，她才举办婚礼。
那场婚礼，是那个叫家明的男人一直亏欠着她的。终于完成了，只是男主角换了而已。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终究还是嫁人了，还是找到归宿了。那个男人我见过，说不上好感也谈不上讨厌。可是我回到住处的时候对你说：“我见了，没你帅，也没有你好。我还是喜欢你！”
你笑了笑：“可是方朵喜欢他！”
“所以我和方朵不一样！”
你终于承认了和方朵不可能的事实，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看开了的你反而不再沉浸于悲伤中。至少你送上祝福的心，是真心的。可是，终究还是有遗憾的吧？
婚礼不算隆重却也不草率，该有的一样都没有缺。现场布置得很美。那一天的方朵，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她。洁白的婚纱，把她衬得像天使一样。
“原来她这么美！”我感叹！
“她一直这么美！”
那一天，我作为花童陪着方朵走完了长长的红地毯，便迫不及待地坐到你身边。
但是你的视线，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她。
“以后我们也要办一场比这还要浪漫，还要美丽的婚礼。”那时候的我现在想起来真是天真单纯。我以为方朵嫁人了，我便有了大胆表达爱的机会。
“好，以后小丝的婚礼一定是最浪漫，最隆重的。”你不知道，你的那句“好”，镶嵌在了我心里最柔弱也是最隐秘的地方很久很久。直至长大后，我才开始怀疑也许你当时是把我的“我们”听成了“我”，才能那么毫不犹豫地说那句话。我始终想找你查证，可你终究是没有给我机会。
方朵结婚后，我必须要跟着方朵住进那个男人家我才真正搬出了你家，行李中包括我们吃肯德基儿童套餐时送的小礼物和你给我买的大熊。直到搬出后，我才想到，我居然什么都没留给你。虽然我们依然在一个城市，可是却一个东一个西，于是我还是不甘心。特地跑到礼品店给你买了个礼物，那是一个手机挂件。只是一个很有特色的钢圈，简单大方，很适合你。我还特地要求老板在钢圈里刻了五个字母。
“CAFXS”我们名字的首个字母。
当我带着手机链敲你家门，心里想着待会要亲手挂到你手机上，然后霸道地告诉你：“就算以后换手机了，换号码了，什么都换了，不可以把我送你的手机链换掉。”
那扇门没有被我敲开，你早在我搬出的第二天就离开了A市。我想，这件事始终让我遗憾着，因为你的不辞而别，让我茫然得不知所措。我想找你，却无从找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匆忙地离开这里，我猜想你一定是因为方朵结婚了。这种想法导致后来我对方朵的态度一直不好，在我的意念里，始终是她把你推出我的世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