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八月丹桂飘香之际,王夫人已快要临盆,府中所有人均是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老来得子的王旦已告假在家,整日陪伴夫人左右,入中年才尚有一丝血脉,王旦满腹期待,却又是紧张万分。
桂花落完尚留一树馥郁余香的时候,王夫人终于平安产下一子。
刚生下来的婴儿粉雕玉琢,不出几个时辰居然睁开眼睛盯着人笑,乌溜溜的眼珠灿若星辰。王夫人不顾身子羸弱,抱着幼子喜极而泣。
老夫人抱过小孙孙,满脸皱纹舒展开来如同金丝菊,见着小小的孙子甜笑,更是心花怒放,旋即赶到宗祠祷告,王家祖宗显灵,王家终于有后了。
王夫人依靠在床头软枕上,嘴角噙含笑意:“夫君,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王旦眉开眼笑道:“为夫早已选定好,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这素字甚好,就唤王素。”
“王素,素素,孩子这般灵秀,以后一定是个乖巧伶俐的好孩子,”王夫人看着王旦逗弄孩儿的样子满心欢喜。
孩子出世后满月便要举办满月酒,王旦早早便和老夫人商量好,这是王家的一大喜事,必须得隆重操办一番。
约莫半月后,一位游方道人的到来,令喜气盈门的王家蒙上晦暗之色。
那日,王夫人正和老太太于内室讨论素素满月衣服的样式,听得丫鬟来报说府外有一道人求见,说是知道府内有子出,要给小少爷指点命数。
若是在别家,一定会认为此人是江湖术士,为了骗取钱财而来,老夫人因为孩子来的不易,觉得是上天庇佑,所以对这修道之人甚是恭敬,所以请着道人花厅看茶。
此时王旦回朝便与母亲一起到花厅面客,夫人因为尚在月里不便出门,所以卧床未出。
来者清骨钁烁,须发皆白,道袍朴素却未染半分尘烟。见主人到来,道爷轻抚拂尘念到:“无量寿佛,贫道有礼了”。
王旦回礼后,将母亲扶至上座,让客至座,开口道:“道爷远道而来,实在辛苦,听说道爷要为小儿指点命数,真是不甚感激,不知道爷有何指点?”
“贫道云游四方,偶过贵府,见有紫气罩顶,想必自是有贵人出生。”老道清声讲来,语气中毫无恭维溜须之意,却足以让在座两位禁不住满脸笑意。
老夫人眼角含笑道:“是呀,承道爷您吉言,半月前,我家儿媳妇产下一子,我王家多年未有出,求得这独子。怎叫人不心生欢喜。”
老道并未做声,沉吟片刻后说道:“可否让贫道一睹公子贵颜?”
王旦此时正是喜不自胜,便吩咐妈子去内室唤乳娘抱来小公子。
片刻后,乳娘抱着孩子来到花厅,不等王旦吩咐,老道自顾上前抱起王素,小小的婴儿被精致的锦缎包在襁褓里,本来睡的安稳,换了人后便悠悠转醒,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抱着他的老道,突然呀呀的笑了出来,伸出软软的小手挥舞着,似乎要抓老道的长须,引得老道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待孩子归还给乳娘后,老道恢复清冷的脸色,闭口不语。见状,王旦挥挥手示意下人带着少爷下去,只余主客三人
王旦察觉到老道脸色的变换,诧异的问道:“敢问道爷,观我儿面相后有何不妥?”
“不妥?”老道哼的一声,“公子乃是天纵英才之命数,会有何不妥?”
“那道爷为何似乎有难言之隐?”王旦狐疑的问。
“你家公子的命数乃是紫薇星耀,日后定会有明经擢秀,光朝振野的智慧此乃天人之姿。”道人徐徐说道。
王旦甚是不解的看着老道,“难道我儿如此天纵英才将来会有何坎坷?”
老道淡淡说到:“本来王家至你辈注定无子为继,上天念你夫人心神极诚,且你当朝为官亦是清廉,造福不少百姓,积下不浅的福荫,托此福荫,才得上天眷顾,有此一子。”
王旦心中虽狐疑老道是否装神弄鬼,但是老道所言确实不虚,心中腹诽,却也无从辩驳。
“这孩子前世是紫薇圣人之徒,才气横纵,样貌不凡,心智堪称无双,圣人亦曾称赞他,手执金龙四海定,莲花一笑天下安。”道人端起杯盏浅啜清茶。
“但是他自恃才智无双,不免桀骜不驯,常常搅乱仙界清净,妄顾仙界秩序伦纪,肆意妄为,背着紫薇圣人只身游历凡间,此后便无心向道。紫薇圣人见其执念人世,消其仙力,便许他下凡,转投人世,只望他在经历世间苦厄后会收改心性,潜心修仙向道。”
老夫人不解:“既然我孙子是有天人之姿,为何……?”
老道沉吟片刻,“夫人,过刚易折,过慧易损。往生他便是因为这天纵之智,被罚至人间,如若他此生以此心智扰乱世间,必定会耗尽福泽难以天寿。”
王旦心中不爽快,面色更是十分难看,好你个牛鼻子老道,为着诓几个银子,居然在我丞相府如此造次,胡言乱语,满面怒气道:“老道你好恶毒,胆敢如此诅咒小儿,如若要化些银两,开口便是,口出如此刻毒妄言,也不怕辱了修道之人名声。”
老道倒是好脾性,冷笑,“是否妄言,丞相不必如此过早定论。老道感念丞相此生功德,所以出手点拨,丞相相信与否那是丞相的决断,老道做到本分即可。”
老道一番话说的虽刻毒却撼人心弦,老夫人急忙开口:“道爷,莫要见怪,小儿凡眼肉胎不识真神。要是真如道爷所说,我们应该如何化解呢?”
老道从道袍中拿出一枚佩玉与信笺递给老夫人,玉石似乎天成,未有任何雕饰,一抹红色印记如同滴入水中的血滴般丝丝缕缕在玉石中摇曳,很是妖冶邪魅。
“此玉可保公子平安,秘策里有化解之法,时候到了,自会证实老道是否妄言。”
老夫人正要唤来管家赏赐,老道早已转身离去,宽衣大袍迎风翻飞,空中远远传来回音:“贫道已尽人事,至于将来,就看天意如何。”
半夜时,窗外起了风。吹的屋檐的铜铃声声作响,檐角灯盏晃晃悠悠,忽明忽灭,似****破夜里生硬的黑。
“来人呐——”凄厉的声音撕破暗夜的静谧。
小公子今日似乎特别乖巧,入夜后一直沉睡,奶娘原本以为是孩子嗜睡,不想孩子居然沉沉睡去几个时辰,心中不安,试图拨弄醒小公子喂乳。然而躺在摇床的幼儿却是毫无反应,如同昏死。
奶娘惊叫出声,跌跌撞撞冲出内室。
半夜在守夜的妈子,丫鬟,以及王旦,老夫人听得声响,急忙冲过来。一眼看见一动不动,沉睡昏迷的王素,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老夫人受不住打击,往后瘫倒。众人又忙着给老夫人掐着人中,灌茶急救。
所有人皆是六神无主,一片慌乱,如同天塌下来般。好在管家福伯镇定,冲进刘医师的房间,拖着尚未穿好衣服的刘医师,赶了过来。
一番手忙脚乱的诊断,刘医师把了脉,半响没有开口,更没有提笔开药方,捻须砸舌,连连摇头。王旦和夫人目光焦灼,连声问:“要不要紧?到底是何疾病?”
刘医师摇头晃脑半天也没有说出个究竟。王旦虽然心急,但还算清醒,冲着一屋子手忙脚乱慌了心神的侍卫,下人大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李大医。”
一脸惊吓欲死的管家连滚带爬的冲出门。
李大医,乃是前御医,赋闲后,仍悬壶济世,医术品德皆是极佳。半夜酣睡之时,被人砸门拖出,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丞相府。
望闻问切,始终查不出原因。襁褓里粉嫩可爱的婴儿,沉沉睡去。身上无半分伤口,身体未发热,甚至连涎水都未曾流出,只是脉搏越来越虚弱,气息渐弱,脸色越加苍白。似乎身体里的精气,缓缓外泄,无法捕捉,无法阻止,如同沙漏。
“有救!还有救!仙长留下的秘策!”老夫人猛然惊呼。是的,白日里那位道长,他留下的秘策。老夫人推开丫鬟婆子上前扶来的手,跌跌撞撞冲出内室。
老夫人颤抖的手打开那张差点被儿子扔掉的姜黄符纸,行龙走蛇般的字迹,并不是普通的道符图案,却是一阕小令:
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二名爽灵,三名幽精,胎光主命,爽灵主财禄,幽精主灾衰,血玉镇魂,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见名曰希,,断却六根,无我境界,舞勺之年,万劫皆破!
翌日,丞相府内彩灯红绸等用于小公子满月庆祝的物件全部消失。府内下人出入皆寡言无声,再无何人对外提起相府小公子任何消息。
好事的同僚见着王旦总是会问起何时能讨杯喜酒吃,王旦对此一概不应,三缄其口。问事的人见王旦绝口不提,王家也无喜兆,自当是讨了没趣不再追问。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王家也许真的子嗣无望,王夫人定是小产,怪不得王丞相对此事一直避而不答,真是造孽啊。
流言多了,似乎就成了真相,好在汴京城并不少这样茶余饭后的谈资,丞相夫人小产这样的八卦渐渐被京城各式花边消息代替。比如城内新开的织彩坊,衣料绝美,世间罕有,城中富贵人家无不趋之若鹜之类。
王旦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些流言蜚语,日子过的自寻常一般,一切如故。悄无声息中,举家迁居城西别院。外人道是丞相一家因丧子之痛,触景伤情,才会避世择居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