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十月朝,祭祖节。
治酒、烧纸、焚香、祭奠亡灵和扫墓的日子。
十月初一,也是冬天的第一天,此后气候渐渐寒冷。人们怕在冥间的祖先灵魂缺衣少穿,因此,祭祀祖宗,除了食物、香烛、纸钱,冥衣,以示孝敬、不忘本。
早在几日前,宫学里面便放出消息:十月初一,所有的学子放假三天祭祖,以示孝敬。
自从入得宫学,中间因为经筵,学子们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放假,个个雀跃不已。这几日的日学也都是心浮气躁,太傅自然之道这帮孩子的心思,也就没有多加约束。
入得宫学后,王素除了见过几次父亲,收过几次母亲捎来的物件,从来没有出宫。父亲借来探望的时机总是叮嘱他,现在身担侍读的职责,不能如在家里那般粘腻,要学会担当,要学会与人相处,照顾自己之类。
王素自然明白父亲的话,虽然父亲表面严苛,话语间却是满满的关爱。每次父亲探望时,王素总是表现的自在无比,脸上挂着在宫中生活如鱼得水的得意表情。
王旦也知道自己的叮嘱有些多余,虽然儿子在经筵上闯过祸,却也是因祸得福,没有受到责罚。儿子自入了宫学,如同变了一个人一番,举止谈吐很是得体,完全就是自己以前希望成为的样子,从来都没有在自己面前抱怨半分。可是王旦心里却半分都高兴不起来,酸涩无比,总觉得自己十分亏欠儿子。
自从得知要放假,王素更是每天掰着手指,盼星星盼月亮,将自己的包袱收拾了又收拾,恨不得只要到时就可以飞奔出这宫门。
他把从钱希白哪里搜罗的字画,杨淑妃赏的佩玉,赵祯堆在箱子里积灰的玩意里面挑选出的东西都塞进那个大大的包裹,就像锦衣还乡的小暴发户一样。
“你干嘛带那么多东西?”赵祯今日难得没有去夜读,斜斜的靠在王素卧室门框边讪讪的问。
“皇宫里面的东西可真的是好哦,你看这是淑妃娘娘给的玉佩哦,好漂亮,我要送给娘亲。这是钱老头扔的不要的古书,我爹爹应该很喜欢,对了,这些人参是御药房的姐姐给的,送给祖母,还有这些,这些……”王素兴奋的展示着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物品。
看着王素摆满床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赵祯发现不少是自己挺眼熟的,比如那个玉如意,不是大娘娘给他的生辰礼物吗,还有那个镇纸。赵祯淡淡一笑:“你这是要把詹事府搬空吗?”
“你这哪搬的空呀,詹事府可比丞相府的好东西多多了。”王素拍拍手,跳下床沿,坐在茶几前,为自己倒上一杯水:“你啊,就知道死读书,要知道这世间比读书有意思的东西可多多了。”
“外面那么好玩,如果出了宫,你还要回来吗?”赵祯面色微沉,攒眉问到。
“如果可以不回来就好了,可是……”王素杵着光洁的下巴,白净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瓷杯:“这皇宫我也算玩够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除了地方特别大,规矩特别多。”
“那如果真的可以不再回来,你是不是就真的打算不回来了?”赵祯低着头,淡淡的说。
“真是那样就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也带着你出去,咱们就像那小人书里面讲的一样,好好去外面游历一番。在江湖上混的个风生水起那才过瘾。”王素一双眼乌黑透亮,就算是说起这些假象也是兴奋不已。
好像这个家伙从来都不知道忧愁一般,就算再不适的环境,他总是能够处的如鱼得水。自己虽然在詹事府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觉得詹事府的糕点好吃,院子里的花开的多艳丽,羊乳有多好喝,执事的小公公瞒着自己暗地里扣了多少赏赐。
在这家伙来了之后,自己开始注意到这羊乳居然不是膻腥的,茯苓玫瑰膏吃完后喝点清茶更是香甜,宫里的哪些小太监私下扣了别人送来的珍宝。原本从来都不会挂心的事情,现在也开始留心起来。这个家伙总是可以有意无意的将这些意识传达给自己,影响着自己。
原来,生活也可以如此不同。
听王素讲到不想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十分的暗沉,果然,谁都不想留在自己这个死气沉沉的詹事府。待听到王素胡诌,说要带着他游历江湖什么之类,内心却是如同照进一束日光。
“如果可以,你真的愿意带我出宫?”似乎是做了什么打算般,赵祯将手中的茶盏放置桌面。
“那是,我们是好朋友嘛,你说像我这么可爱漂亮的少年,待着家里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去外面闯荡闯荡,这江湖中的人哪里有机会见识到这样潇洒俊逸的翩翩儿郎?”王素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完全没有发现此时赵祯正将他往坑里面带。
“那明日,你就带我出宫去。”赵祯语调悠悠的说到。
“好呀,好呀,咱们出宫去……什么?你要出宫去?你要,我?带你出宫去?!”王素惊讶的看着眼前那个气定神闲的少年,他在把玩着自己从钱希白那顺来的七巧玲珑球。
“不行,不行,我要是带你出去,被爹爹知道肯定是要打屁股的。”王素脑袋摇个不停,“坚决不行,我是回家,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
“你才说要一起出去游历江湖什么的,我只是要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去你家玩两天,又怎么了?你就这般没胆量?还总是说咱们是朋友,末了,也是这般言而无信的家伙。”赵祯面带愠色大声说到。
每到放假的时候,所有的学子无不是欢呼雀跃,只有他仍然要待在宫中修习功课,听着父皇讲那些前朝政事。以前自然不会有觉得这些有什么,现在听着王素每天讲着这外面的事情,那些活生生的画面如在眼前,偶尔心中渐渐也有几分向往。
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更是烦闷,看着王素跑出跑进的寻着回家的礼物,讲述着外面的好,心中堆积的愤懑如溃堤出现了裂口,喷薄而出。
“是!我是郡王,怎么了?就因为这身份的拘束我就得要这样过吗?我不是犯人,不是为着这些该死的课业而活!我只是想着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看看外面有人气的世界!我就想着可以像你一样体会一回不一样的世界,我有错吗?还是说我就该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吗?”少年如玉般冷峻的脸上满是愠怒,咆哮般冲着王素吼着。
王素没有言语,神情错愕的看着这位平日稳重冷峻的少年,如同小豹子般在自己的面前发泄着内心的压抑。
赵祯看似地位高贵,身上却带着孤独遥望的寂寥倦色。他如同所有的宗室贵族子弟一般沉稳心思缜密,却分明显得清拔孤傲。他并不特别张扬,只在他自己的那个地方特别的傲——少年的自尊。只是这傲,傲得是多少痛苦的沉淀和多少知音难求的寂寞?
“嗯,行,我们明日一起去我家,我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到家里哦,祖母和娘亲一定会十分高兴,会夸我这么快就交到好朋友。对了,你不能空手去我家哦,你书房里面的那个箱子里有好多的东西,得要拿上好的,还有,我带你去我家了,以后要是上学迟到什么的你得帮我圆,还有,还有,日常的功课也得要照顾着……”王素似乎从来都没有之前的那番顾虑一般又开始碎碎叨叨的念起来。
显然赵祯也没有想到,王素的态度居然会转换的如此之快,原本以为会需要好一番的威逼利诱,没想到王素居然答应的这般干脆,长吁一口气,转身从书案上取出宣纸琢磨着写封信件。对了,还要想个完全之策,怎么样才可以瞒过这些人。该如何乔装打扮,这个也要好好想想。
想想这些,心理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