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的夏天,裴庆生被组织派遣到北京参加“全国物资分配计划会议”回来,正在展开的“肃反”运动进入了讨论阶段。他没来得及认真看文件,认识不足,会上没有发言。
结果新到职的副处长兼支部书记杨立山对他提出了严厉批评,说他对坚持无产阶级专政没有坚定不移的立场,对运动漠不关心,麻木不仁,有抵触情绪。
他说没有啊,我绝对不会有抵触情绪。
杨说,不发言,不参与就是抵触!
裴庆生对杨立山的判断产生了极大的错愕!
杨立山让他写检查,严格审视自己的思想。
可是裴庆生不知怎么写,他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坏分子恨之入骨,他是受党培养和重视才有了今天全新的自己,怎么可能对无产阶级专政立场不坚定呢。他们家的地,他的兄弟妹妹都是享受政府补贴读书上学的,就凭这一点他对党对社会是有感情的,说他立场不坚定比打他的耳光还难受。他觉得自己有怨气,拒绝写检查。
结果引起组织的警觉,很长一段时期开会进行对他专场批判,矛盾不是对准反革命而是对准了他,而且对他进行全面审查。
他绝望了,情绪坏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前途黑暗,成了批判的对象,和坏分子差不多了。对党的一腔热血无处释放了,觉得自己是被党拒之门外的人了,他想为党做事,为人民服务都没有机会了。他吃不下、睡不着,想给舅舅写信诉说,但又怕家人知道为他担忧。
有人劝他好好写一份检查就过去了,人是硬不过政治的。
可他坚持不写,因为他自己知道他的立场是坚定的,如果写了就意味着自己对党对无产阶级专政的背叛!
就在他停职反省的阶段,母亲为裴庆生物色了一个邻村的姑娘,差二弟到省城叫他回家相亲。由于二弟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去过省城,想到要到大城市,高兴得一夜未眠,母亲给备了些山货,枣、核桃、红薯干,嘱咐他去了大哥的机关,都是国家干部,凡见面的都送一些吃,不要显出农村人的小气来,要有礼貌,不要给大哥丢脸,要懂规程礼貌,不要叫人看出咱农家人的怯阵……听你舅舅说,工作人员不叫叔婶,哥姐的都管叫老啥老啥。
银锁说,见了俺哥不叫大哥叫老裴?
母亲说那不对吧,自己的哥还叫哥吧,叫老裴就生分了,也不对劲儿啊。
那俺哥也是国家干部呀,到底叫甚对?
你这孩,再国家干部他也先得是你哥。
可戏文里皇上的兄弟在场面上不叫哥叫皇上。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寻思了一下,那不能比皇上,咱小家小户的。现如今横是不兴皇上了,啊哟,你不要打横,我还有要嘱咐的,都让你给搅和了……啊,告他说,那姑娘两根长头辫,白里透粉的瓜子脸,好看。
你不也见来给你大哥好好说,人家是好人气,没提出要多少彩礼,人家也是看好咱家的好人气了。咱家七狼八虎拿不出彩礼,有人愿意跟,能成一对算一对,你也听好了,咱可不要忒挑拣,再说这女子剜花剪样缝补浆洗都是一等的。
万一俺哥不要父母包办呢?
谁说包办?这不是让他回来相亲嘛。
父亲听了母子俩的对话,说告诉你大哥,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没本事,你爸我不出一分彩礼就坐炕一等的媳妇了。
母亲白了一眼父亲,没睬他。把行李给银锁搭在肩上,说告诉你哥,走路要慢些,下坡要缓些,上坡可要一股足气,遇弯路要当紧辨好方向,说话要看些,办事要稳些,遇争执要让些,遇便宜要躲些,遇吃亏要坦豁些,遇年长的要恭敬些,遇伤情人要慈怀些……妈,你这话俺哥早听了一百遍了,说到甚时能完?放我走好不好啊。
说你哥也是给你听。
都听你这话,俺哥还能不能活人啦,光别人没自己了,“看”些“慢”
些“让”些“躲”些,吃了亏还“坦豁”些,那比傻子强不了多少。
父亲浊声浊气地喝道,听你妈的没错,你妈是甚人家出身?是忠义人家调教出来的,你妈的话靠实,听她的能出息!
父亲又对母亲说,再给他念叨一遍,耳朵磨起疙疔也得记死了。
母亲满意地瞥了父亲一眼,打发银锁正要出门,村干部匆匆来了。
他很神秘地说,金锁单位来人了,调查金锁的情况。
调查金锁?金锁咋了?金锁犯错了?
正停职检查,说对“肃反”有抵触情绪,让写检查不写,还给领导顶牛,单位派人来了解他在村里的情况。
你咋说?
实际情况实际说呗,走时才十四五岁,在村里是土改工作队培养的好苗苗,一家都是赤贫户,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娘舅虽然是中农,可他舅舅早就是进步人士,也是共产党员,历史清白没问题的。
人家咋说。
没咋说,就是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走了。
母亲吓得哆哆嗦嗦,说金锁出事了?
村干部安慰说,我看没甚大事,一个汗毛没长全的孩娃,能有什么事,不用急。
村干部走了。
母亲即刻去找舅舅,舅舅让银锁先不去提亲,他先写封信给金锁,问问情况。
就在全家人居无宁日地等待回音时,半个月后接到裴庆生的来信,说事情已经过去了。
组织上对他的情况进行了调查、了解、澄清之后,党支部书记叫他谈话,说怎么,有情绪呀?
裴庆生不吭气。
书记提高声音,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裴庆生说,我热爱党,可党不信任我了。
党怎么不信任你了?你听党的话了吗?照党的指示办事了吗?你想想你们家分上了地主的土地、房屋、果实,地主能甘心情愿让你得胜?日本军阀是赶走了,可说不定在哪里隐藏着余敌,只待时机成熟大搞破坏活动,咱们还蒙在鼓里呢。国民党反动派是打垮了,可光承接过来的这些人里面,你知道谁是混在人民队伍里的特务。国家的形势这么复杂,现在是非常时期,反动势力很猖獗,不压倒这股反动势力,无产阶级专政就不稳定,靠谁稳定?就是靠你这样的翻身子弟,靠和你一样的广大人民群众。你不起带头作用,对这么重要的运动漠不关心,这不是党不信任你,是你自动脱离了党!
裴庆生的心顿时像重锤擂过的鼓面震动不止。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党的中坚力量,是最靠得住的人,所以对你就得比别人更严格,你必须深刻检查自己的思想,不断提高认识,改造自己,要有坚定的信心做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
裴庆生顿然开悟了,同时眼眶中也盈满了泪。
经过了个把月的反省,他向党组织坦白了他有个人名利思想,想通过好好工作争取一官半职好过小康生活。他觉得和平了,坏人都打倒了,思想上麻痹大意。自己有“自来红”思想,觉得自己成分好,历史清白,根正苗红,不需要思想改造,天生的无产阶级后代。但是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他认识到即便是无产阶级分子,如果不提高、改造也会变质。刘青山、张子善就是退化变质分子。
经过了长时间的考验,他于1956年9月3日,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大地一片和暖,如同他和暖的心灵。
入党介绍人老王对他说,共产党员是一种革命的资格,她代表着终生不变的信仰。裴庆生在宣誓台上说: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裴庆生在宣誓的那一刻,满目的泪水。这些誓言一字一句刻在了他的心灵深处。
自传摘录:
“肃反”运动对我的教育很深刻,让我终生难忘。尤其是入党后,由于阶级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对党对无产阶级专政有了进一步的明确,对党的感情提高到了理论的高度,因此我光荣地入党了,入党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入党后我在各方面都有了无限的劲头??
此后,裴庆生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参加了空军飞行员的选拔,经过几次连续训练,二次体格检查未被录取。但是由于训练吃苦,团结队员,主动关心队员们的生活,得到有关领导的表扬。
1957年,裴庆生被评选为:建设社会主义青年代表积极分子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