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艳阳高照,酷暑难耐。
我窝在家正享受着暑假带来的最后几天,过完这些天,我就要升为大学生了。
我赤着脚坐在床上,右手拿着冰棒,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父亲昨天买回来的《海底世界》杂志……
“据说深海里的有些鱼有一种‘感觉意识’,它们不同于普通的鱼。普通的鱼记忆力只有7秒,7秒后便会忘了过去的所有事情,而深海里的有些鱼即便忘记,也会凭着感觉、触觉、嗅觉等器官再把之前忘掉的事情重新记忆起来。”我特别爱这类深海鱼,所以每一期的《海底世界》我都会让父亲帮我买,因为我非常好奇这类深海鱼的思维,但又不愿意成为他们,我一直在想:如果要我选择,我一定选择只有7秒就会忘记所有事情的普通鱼,这样,伤害和痛苦就会离我越来越远,无论多难过,7秒后又是新的一天。
正当我想入非非的时候,张志康又一次冲进我的房间,强行地将我推开,霸道地将我的电脑耳机拿了过去,然后恶作剧地将冰棒“啪”地打在我的脸上,一瞬间黏糊糊的汁液遍布我的脸颊,缓缓地滴在了地板上。
“喂……张志康!”我大喊他,“你给我站住!”
张志康转头对我邪邪地笑着,他甩了甩我的耳机,晃着脑袋:“姐,谢咯。”
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我这样懦弱的忍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哦,忘了告诉你,他叫张志康,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弟弟,在学历上,他也比我矮一截,就如这次,当我顺利地高考结束,马上入新大学报到了,他却还刚升入可怕的高三学习阶段。
其实该怎么说呢,一看名字大家就知道,我们俩不同姓氏,他并不是和我有血缘的弟弟,而是我的后母带来的孩子。
和那些电视连续剧里演得差不多,后母并不是特别喜欢我,却很疼惜我的父亲。只是寄人篱下,总是矮人一截,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带着我颠沛流离,后来在无比艰难的时刻,遇见了她,她对我的父亲关怀备至,久而久之,她便成了我的后母。
而我的父亲对后母当初的“两肋插刀”是相当的感激涕零。他常说,做人应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能基于这个因素吧,我的父亲对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张志康视如己出地疼爱着,这也让我的后母更加对我的存在而虎视眈眈。
自然,我变得越来越懦弱,也慢慢知道,在这样的家庭存在着,必须学会忍耐,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我的父亲难做。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跑去洗手间洗脸,而后准备了抹布将地上的汁液擦掉。
后母没过多久开门进来了,和弟弟打了声招呼,斜眼就看见了地上用抹布擦得湿了一小块的地板,而我就在洗手间搓洗抹布。
后母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带着审讯的口吻:“朵朵,这地板……怎么回事?”
我伫立在原地,微微蹙着眉:“啊,妈,棒冰的汁液滴在了地板上……”
后母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她将皮包放下,并没有说话,而是穿上围裙,准备为我们做晚饭。我斜眼看了看张志康,他戴着我那副宝贝到不行的耳机很悠哉地玩着电脑游戏,我的嘴微微地皱了一下,却被后母冷冷地看在了眼里。
离升大学的日子还有两天。我总是很在意父亲的态度,特别是升大学后选不选择住宿的问题上。我识相地将碗筷摆放在桌子上,一听到父亲的开门声我立刻跑去为他拿包拿衣,后母一边擦着手,一边铁着脸看着我,冷哼了一声。
父亲寒暄地问了我几句,大抵是今天在家有没有淘气,有没有认真学习的事。我支支吾吾地敷衍着过了,脑子却一直想着如何开口和父亲说不愿意住宿的事情,谁知我还没想好怎么说,父亲就问了出来。
“哦对了,朵朵,过几天要开学了啊?是商贸专业对吧?”父亲边问着,边夹着一只鸡腿给张志康。
我看着父亲的举动,心底涌出一丝悲凉。这么多年,我虽早已习惯父亲对张志康比对我更好,可父亲给我的爱越来越少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难过。
“嗯,是的。”我战战兢兢地看着父亲,后母冷着脸没有吱声,“爸,我想回家住……”
“学校批准可以回家住吗?”父亲继续问。
“是啊,学校没有强制规定一定要住校,再说,学校离家也挺近的……”我抿了抿嘴唇,意犹未尽地看着我的父亲。
张志康没等父亲开口,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鼓着嘴就抢着回答:“好啊好啊!这样姐姐就可以在家陪我玩了……”
我还在等父亲的认可,因为在这个家里,千言万语都抵不上父亲的一个点头,一个微笑,一句“我同意”。
父亲“吧唧吧唧”吃着饭菜,没有在意后母冷到快铁青的脸:“那这样吧,要是你想回来住就回……”
还没等父亲说完,后母将筷子“啪”的一声打在碗上,异常清脆,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父亲尴尬地笑了一下,示意我继续吃饭。我便不再问下去了。
晚饭后,后母收拾着桌子。父亲跟着后母忙前忙后,我躲在自己的房间,依靠着门,隔着门露出的小缝听着父亲和后母的对话。
“你看看你,好好地吃到一半,怎么甩筷子就不吃了?”父亲担心地问道。
“听不下去了,没心情吃。”后母不理会父亲,话说得很直接。
“怎么没心情啦?是不是朵朵又做错什么事让你操心啦?”我躲在门的后面,垂了垂眼睛,微微地叹了口气,父亲永远第一时间将后母的不开心怪罪在我的头上。
“你怎么可以让她回来住?”后母放下手头上做的事,面向我的父亲争执道。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听得出来有些气急败坏。
“学校离家近,回来住怎么啦?”父亲调侃着问,“何况,志康先回答好的呀!”
“志康说好你都能依他啊?”后母有些气愤,“志康还小,玩感还足,弄不好朵朵还会把我的志康带坏呢!”
父亲听完竟然没有生气,隔着门缝偷听的我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父亲继续说:“那……志康不高兴怎么办?”
“总之我不管,你别让她回来住!”后母的话很决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朵朵回来住,我保证让她给你做家务,还可以减轻你负担呢!”父亲还在为我争取着。
后母听完就竖起拇指顶了顶父亲的额头:“你还敢说!今天她还吃冰棒吃得我地板上都是黏糊糊的汁,害得我还要洗、拖……简直是垃圾制造体。”
我不是用抹布擦干净了吗?我愤愤地想着。原来,后母将那些我的点点碎碎的小事暗暗地看在眼里,然后在父亲的面前,狠狠地捅我一刀。
父亲摆手示意投降,不再说话了。
后母便继续忙活起来家务了。
在父亲出厨房的那刻,后母又冷冰冰地甩了一句:“只要她住着,我就和你没完。”
父亲听完,微微垂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准备走向我的房间。
我“哧溜”一下躺在了床上,顺遍拿起一本书,假装阅读。
父亲敲了敲门。
“朵朵啊……”父亲走了过来,我将书轻轻放下,竖起身。
“爸,怎么了?”
“朵朵,爸和你妈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还是住宿来得好一点。”父亲慈爱地笑着,“你想哦,住宿可以让你更加独立一点……”
父亲说了很多话,我却什么都没听进去。父亲不知道我早已深知他们之间的谈话,可我似乎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就像我又要习惯去接受一样,就像我又要懦弱一次一样。
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却记得特别清楚:“朵朵啊,出去了一定要懂得忍耐,要知道付出,要明白感恩,知道吗?”
然后我点了点头,父亲满意地对我笑。
“一定要懂得忍让,要知道付出,要明白感恩”,我之所以这句话特别清楚是因为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一说说了十八年。
我一直将父亲说给我的话都深深记在心里,我明白,父亲是为了报恩真心对他们,父亲是真的想将这一个家成为幸福的一家而真心对他们。
而此刻,我的心却有些冷。
其实父亲大可以收起那些套路的话,挑明主题和我说“后妈不爱我在这儿”。可是父亲没有,他明明对着那个女人赔着笑脸恶狠狠地要把我丢开,但是现在却在这里神情悲伤地告诉我他这么多年的无奈,然后反复要我忍让、付出、感恩……
父亲走出我房门的那刻,我的泪水就涌了出来,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折着身体,用被子捂紧我的头,大口大口地呼气,却大滴大滴地掉泪。
为什么?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不应该是我吗?
怎么到后来,幸福家庭只有他们,而少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