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时,航班号CX530W,机舱内部。
“请各位先冷静下来!系好安全带!我们一定会帮助大家脱险的!请不要慌张!”
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剧烈晃动着的客舱中部,和另一个乘务员一起安抚着骚乱的人群,只可惜周边依旧一片混乱,根本没人听他们的话。
“别开玩笑了!救生衣呢!氧气罩呢!为什么全都不见了!”
“就是啊!是不是你们私吞了!赶快交出来!”
“别问了!一定是他们藏起来了!”
“你们不是应该优先保护我们吗!那就赶快把你们身上的救生衣脱下来给我们啊!”
“不,这不是救生衣而是我们机组人员的制服……”
“狠狠揍一顿抢过来不就好了!废话什么!”
——机组人员好意的安抚,却招来了充满恶意的回应,甚至已经开始有人殴打机组人员来抢夺被错认为救生衣的机组制服了。
“先生!请冷静一下!大家冷静一下!那真的不是救生衣而是机组人员的制服啊!各位!”中年男人想去阻止殴打乘务员的几个人,却被身边误以为有救生衣可以抢的乘客挤了出去。想尽办法都没能再挤进去的他只能在外围焦急地大喊着,但都被更加混乱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中年男人和这班航班的机长是旧识,自己以前也曾经作为机长驾驶过飞机,但真正遇上飞机失事,特别是如此严重的失事他还是第一次:不仅两侧的机翼几乎从根部断裂,从刚刚的巨响来看恐怕发动机也出了问题,没有发出机内广播说明电子仪器也失灵了,再加上起飞前明明应该检查过的救生器材全部不见——别说他这个行内人了,就是完全的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情况。
“喂!这不是救生衣!只是普通的衣服而已!”
“什么?!那救生衣去哪了?!喂!问你呢!”
“怎么办!他好像死了!”
“什么怎么办!赶快去再抓个人问清楚救生衣藏到哪里去了!”
“……”
看着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的十几个人,再低头看看倒在地上样貌凄惨的乘务员尸体,中年男人沉默了。
他也是个正常的人类,他能够理解乘客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没有人想死,每个人都想努力地活下去,这些他都明白。
但是,在那之前,对人类来说难道不应该有着更重要的东西吗?
诚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到殴打乘务员这一行为之中,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许了这一行为,大多数人甚至还想着等最后看自己能不能抢到那件唯一的救生衣——
人类的本来面目,应该是如此丑陋的东西吗?
把乘务员的尸体抱起来放到一旁的座位上,中年男人推开依旧混乱的人群,追着刚刚那些人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客舱。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这种不人道的行为,也许他会成为倒在地上的第二具尸体,但他决定要尝试一下。
人心本善?他不是那么天真的人,只是他更愿意去相信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只不过没有人去把那份柔软牵引出来而已。
他相信刚刚没人阻止只是因为没有人带头站出来,因为人就是那样的生物,没有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但他同时也相信,只要有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最后多数人都会加入阻止的行列,因为人也是这样的生物。
既然如此,他只要去当那第一个人就好了。
从刚刚的飞行高度和机长的能力来推断,离飞机坠毁大概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说实话,他不认为这辆客机上有任何人可以得救,毕竟状况实在太过于绝望,绝望到连奇迹都不容许发生的程度。
他救不了任何人,但至少,他希望客机上的所有人都能带着尊严死去——作为人的尊严,而不是作为动物的。
“加油吧,年轻人。”
不断推搡着人群前进的中年男人耳边传来一句难以置信的平和的鼓励,当他惊讶地转过头去的时候,只见到一对老年夫妇正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像是理解了他要做的事情般微笑着挥了挥手。
一股暖流从他心底涌起,他也笑着朝那对夫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在因为混乱而无比拥挤的过道上继续前进。
“————”
就在他已经看得到刚刚打人的那群人的时候,机内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一声刺耳的低鸣,紧接着——
“好了,诸位。请到离自己最近的座位上坐下来,莫要大声喧哗。”
平静的,甚至有些轻佻的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没有任何强制的意味,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所有人都乖乖走到附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或是发出声音,依旧在剧烈震颤的机舱里安静整齐得仿佛刚刚的骚乱都是假的一般。
中年男人当然也不例外,他的身体虽然还有知觉,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擅自走到过道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稍微瞄了一眼四周,他发现刚刚带头打人的那个人正好坐在自己的左前方,从那个人咬牙切齿般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想反抗那个声音的指示却没有成功的样子。
刚刚坐定,所有人面前的屏幕就忽然打开了,然后一张年轻的脸庞就出现在屏幕的中央。
随着镜头慢慢拉远,那个人的整个身体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一整套纯白西装的奇怪男子,清秀的面容配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看起来优雅而知性。然而白色礼帽下的眼神里却充满了魔性,甚至让人感觉自己的一切仿佛都毫无保留地敞开在他面前任他取拿一般。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中年男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过旋即又放弃似的平静了下来。
他不奢求,也并不认为会发生奇迹,如果能够让所有人都像这样挺直腰背坐着迎接死亡的话,也算是不失作为人的尊严,这样就好了吧。
“你真的认为,这样就好了吗?”这时,年轻男子说的话正中靶心,让中年男人吓得都心脏差点停跳了一拍:“反正已经无法获救了,就这么死去也好——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屏幕里年轻男子毫无紧张感地笑着打了个响指,中年男人就发现自己能够讲话了。这点其他人似乎也是一样,马上四周就又变得嘈杂起来:
“开什么玩笑!老子怎么可能死在这里!赶快放开我!老子还要去找救生衣呢!”
“就是!你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要是想帮我们就把救生衣拿过来啊!”
“我家里有的是钱!救我就好!救我就好!不管多少钱我都给!”
“老公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
“爸爸爸爸,那个人是谁?听他的话我们可以不用死吗?”
再次变得混乱的场面中,就数带头打人的那个叫得最凶,而中年男人则是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屏幕里的年轻男子,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好好好——果然还是禁止喧哗吧。”年轻男子说着又打了个响指,紧接着整个机舱里再次变得安静了下来。
“总之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做凌少秉,是一个……嗯,魔术师——你们就这么理解吧。”年轻男子摘下礼帽向所有人行了一个礼道,“至于刚刚诸位提出的问题,我会挑几个来进行解答。”
“首先,关于救生衣的问题。飞机里的所有救生器材确实全部不见了,但这架飞机将要坠落的地点是陆地而非海洋,不管有没有穿救生衣,最后的结果都是撞到地上然后BOOM!——因此,抢夺救生衣甚至攻击乘务员是相当不明智的举动,坏孩子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哦。”
年轻男子在屏幕里以夸张的动作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而刚刚打人的那些人无一不脸色铁青地发起抖来。
“其次,关于金钱或者其他所谓报酬的问题。我现在很不巧地和各位处在同一架飞机上,生之则生,死之则死,所有的报酬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不如说刚刚胡乱说什么‘只救我一个人’之类的话可是会降低好感度的哦。”
年轻男子像是事不关己一般轻巧地说着,这次轮到那些只想自己得救的人脸色发青了。
“最后,关于是否听我的话就能得救——这不是当然的吗?否则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来个华丽登场?”
年轻男子的最后一句话燃起了所有人的希望,谁也没想到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之中居然还有生还的可能,每个人都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哪怕心底里觉得这只是骗局,也没有人愿意放弃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而中年男人则低头确认了一下手表的时间,离他估算的飞机坠落时间大约还有两分钟。在飞机坠毁前宝贵的五分钟里毫不在意地占去三分钟来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演说,屏幕里的这个人要么是个性格恶劣到不行的人,要么,他就是真正有能力拯救飞机上所有人的人。
“很好,我并不讨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刻意压低礼帽的帽檐,年轻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过在开始之前,我需要先说明两件事:第一,我不能保证各位出现的坐标,这点还请自求多福吧;第二,好孩子和坏孩子会有区别待遇哦。以上。”
说完,不等任何人提出异议,年轻男子就露出自信的笑容张开了双臂,意气风发的样子犹如舞台上将要领受观众掌声的魔术师一般:
“那么,本世纪最大魔术——失事客机逃脱即将开始。真的只有一瞬间,还请诸位不要眨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