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由少女身躯激发的寒气所笼罩的大地,周身千年的古木上已凝出一层厚厚的冰霜;那一边,被结界隔开的世界里,名曰羽田忠行的青年人镇守在灵脉的龙眼,一心不乱地于口中念念有词。
蕾蒂·霍瓦特罗克……她身上这能够影响整个幻想乡温度的力量,确实不是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处理得了的。
在这之前,之所以羽田能把她给抓起来,也是在趁着少女熟睡之际,用线香使的小手段而已,说出来可能多少有点损了他作为阴阳师的美誉,但只要是让这妖怪认真起来了……像是现在,那不出意外就会变成这一边倒的状况。
他点燃了指间的符纸,流着冷汗苦苦支撑着这脆弱不堪的壁垒。
只要结界消失,那寒潮铺天盖地地杀将过来,自己有再大的本事也都玩儿完了——就算他是全人之里阴阳师中久居第一的羽田大师,也不见得能在冰封万法的领域当中和这家伙交战,恐怕在一瞬间,连血液都会冻结的吧。
在结界的另一面,原本于森林地面上爬行的昆虫们,都已经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冰雕。
在山里修行的师父要是知道自己这么丢脸的话,恐怕少不了又要好一顿说教了,说什么不自量力,好高骛远之类的陈词滥调……啧,明明就是那么小只的臭丫头,说教起来死板的论调甚至比慧音老师来得还要枯燥无味。
所以啊,这边也有不能输的理由,既然一直防御下午必输无疑的话,不如赌一把还指不定能一举反败为胜——毕竟自己可是以斩妖除魔为生的阴阳师,没那么几下杀手锏,也成不了人之里首屈一指的大能之人不是。
羽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中,用灵火点燃了怀中那圆球状物体的引线。
“喂,蕾蒂·霍瓦特罗克!”
“怎么,现在才想到要讨饶了吗?”
看着雪女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他微微勾起嘴角。
“看那儿,elephant!”
羽田将手往少女身后一比划,用逼真的惊讶语气说出了这句煞有介事的话。
七式灵能驱离爆弹,这是怀里头那点着引线嗤嗤作响的圆球之全名,他的师父——那位山伏少女在入山修行之前,交给他测试性能和作为护身之物的一次性消耗品。
在爆炸产生的雾气当中,无论是妖力还是灵力,一切与“气”相关的超自然存在都会由于被中和而失去原有的效力。在羽田于当年的出道战当中,面对那只被狂气侵染的规格外妖怪时,这爆弹也算是大放异彩,助他在那之后一举成名。
只要让她的注意力不在我这儿,就能用出这杀手锏了!
“……”
“……”
浮在半空中的冬之妖怪与还在维持着那“快看”姿势的阴阳师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尴尬了起来。
“诶,那个,阴阳师先生?”
“咳咳,咳咳咳。”
但是这一次的骗局似乎有点太假了——!
“接着!”
面色微红的他收回有些微妙的架势,咬牙将怀中那颗引线已经烧到尽头的爆弹丢了出去。
“啊,忘了解除结界了。”
那爆弹撞在了结界上,划出华丽的弧线弹了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羽田后脑勺上,伴着奇妙的烟花特效——
华丽地爆散。
以爆弹为中心,大量的烟雾笼罩了这失去了结界作为分界线的战场。
正想着要不要上前问问对方有没有受伤的少女,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仿佛自己的力量正在被什么东西抽离出体外一般。
看起来是搞笑的行为,却不过是想要让我放松紧惕,而在暗地里藏着这样的杀机吗。
连操纵灵力都有些困难的她,面色凝重地落到了地面上。
换而言之,就是由于轻视了对手那搞怪的行径而付出了代价,在这烟雾的威胁之下,中了招的她感知不到与灵力与其本身之间的联系。
“原来如此……使得一手好计略嘛,羽田先生。”
“哈哈哈……咳,咳咳咳。”
从烟雾里头捂着鼻子踏出来的阴阳师,那张黑炭般的脸上展露出带着七分自信与三分滑稽的笑容。
“你终究还是比我少算了一步啊,蕾蒂·霍瓦特罗克。”
靠着妖术与法力横行的少女,若是失去了这两者的庇佑的话,也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而已,身为成年男性的他虽然也不见得能在这法门被封印的现在发挥出多强的实力,但好歹也在师上的指导下练过几招,在对付这些靠着术法吃饭的妖怪也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这么想的羽田,抽出护身用的短刀。
“现在,就由我来送你即身成佛!”
短刀的刃面上,映出少女那于月下闪烁的浅红色双眸。
做得到的话——
就来试试吧。
——
略略微卷的黑发散至腰间,似是用水墨轻点两笔的小圆眉下,清澈无垢的黑瞳正兴致盎然地观察着与她针锋相对的两人。
六角帽,螺法器,肩挂两串结袈裟;
华袿袴,香木屐,背负一柜大木匣。
有着此般不寻常外貌的她,静坐在这环绕半个魔法之森的大结界之前,拦住了米丝蒂娅与爱丽丝的去路。
“站住!在这夜半时分出没于森林深处实在可疑……现在这里正举行着消灭反乱幻想乡常理的妖物的仪式。”
看来,眼前这位还没爱丽丝肩膀高的女孩正是想要加害蕾蒂的那群人之一了。无视了对方与体形不大相符的老成语调,米丝蒂娅与爱丽丝相互点了点头。
木菟的咆哮!
轰鸣的音波于深林震响,伴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掀起一阵翠绿的津波。
“上海。”
随着爱丽丝的轻声呼唤,被灌注魔力的人形小小的手中凝聚着紫红色的辉光。
波涛荡尽,彩光散去。
——未曾伤到拦路之人一分一毫,亦不过是令这巨大的结界上泛起点点不起眼的波纹。
“都说了先站住!”
女孩解除了闪烁着的护身法阵,略略有些生气地皱着眉毛。
“枉顾佛法王法的恶人就和这危害世间太平的妖物一样,一个也无法通过连通八岳灵山的大结界。”
感受到对方那与一般阴阳师相去甚远的实力,米丝蒂娅虽依旧急迫于想要将缇欧从里面解救出来,但也多少有些收敛和顾忌。
“敢问阁下名讳。”
“不过一介山伏,于卦象觅得近来天下有波乱之势,特出关来探求机缘——至于名讳?不必拘礼过多,直讳小夜就可。”
小夜……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但现在情况紧急,也没留给她多少思考问题的时间。
爱丽丝向前踏出一步,借助十指相接的魔力丝线放出了原本绑在裙子后头的人形们。
“事后会赔礼道歉的,但现在,这边也有要亲手处理此次事端的立场。”
“不可能不可能,我还指望着乘着这场东风让徒弟他再长点修行呢,怎会亲手放过此次机缘。”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爱丽丝发出的最后通牒,反倒是一挑眉毛,抛出了另一句话。
“在你身上闻到了魔族的气息,那本怀里的书籍不是什么寻常之物。把它交给我,我也可以考虑一二放你们进去的事。”
爱丽丝怀里的书籍,指的是那本基本不太会离身的绑着十字丝带的无名精装书。
回答她的是人形在护身法阵上划出火星的长枪。
“哼哼,回答确实地收到了。”
她从怀中抽出符纸,收起原先懒散的架势。
“没有放任魔界的晦气污染幻想乡的灵脉的理由,我是不会放着这不安定的种子不管不顾的。
所以哪怕是抢,也要把那本书抢过来!”
念着晦涩难懂的言语,那名为小夜的女孩一挥衣袖,将闪着青光的符纸指向前方。
正在此刻,爱丽丝舞动着指间的丝线,使出了布置良久的决着。
“Devilry——
LightRay!”
由每一个人形前方凝聚出的魔光汇聚至爱丽丝面前,在少女的吟诵下,这丝缕的魔光化作奔腾的洪流,带着吞尽一切的势头扑向这唯一的敌人。
“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小夜身后的大结界在洪流未至之刻却已轰然崩塌,化作漫天纷飞的碎屑——那从大结界里头被击飞出来的遍体鳞伤的青年阴阳师,落点正好在爱丽丝施放出的魔炮轨迹上。
掐灭噼啪作响的符纸,高高跳起的小夜接住了即将被魔炮吞没的阴阳师先生,同时,亦将护身法阵抽出化作壁垒,拦在那光芒之前。
这一切,仅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
魔炮咆哮产生的烟尘散去后,在那划出人字形痕迹的林地中央,矮小的少女放下身受重伤的羽田忠行,一言不发地用另一只手扶正了歪斜的六角帽。
结袈裟被止不住留下的鲜血染红,在她的肩膀上,插着一把因浴血而鲜红刺眼的冰刃。
半身被火焰缠绕,半身被冰霜冻结的骑士,静静地握着那柄刺穿她肩膀的刀刃,伫立在小夜身后。
“嗯,嗯,嗯~~~这异变的来龙去脉,我总算是弄明白了。”
维持着这骇人的姿势,女孩面对着在场众人,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原以为是冬之妖怪侵占了罪人的身躯,亦或罪人扰乱了天地之间应有的常理,结果却是这样吗,承蒙稻叶神明的恩德与执念的呼唤而迷茫于世间的冬之妖怪的魂魄,竟于一开始便和你这家伙融合在了一起。”
说罢,连带手中的符纸,小夜抓住了刺穿她肩膀的刀刃,也不管被锋利的器物划伤的手掌,皱着眉头的她口中念念有词。
“流连于人间,寻求存之理的魂魄。”
“彷徨于修罗道,忘却真名的罪人。”
米丝蒂娅想要上前阻止,却被爱丽丝拦了下来。
“纵汝等所求之物与此皆同。”
“亦应知晓。”
“所行之迷途本非正道。”
“迷途之人哟。”
“忘却之物哟。”
血渍浸透了半边衣物,冷汗遍布的女孩却依旧将宣言念得庄严而又神圣。
“将先魂求于天门,执后魄萦留凡界!”
耀眼的法阵于女孩脚下亮起。
“还不速速归去!”
——
因琪露诺的执念而依存于骑士少女身上的蕾蒂·霍瓦特罗克之碎片,在名为小夜的迷之修验者的帮助下,化作星屑,消失在了被法阵的光芒笼罩的夜空中,为这复杂无比的事件划上了一个一点也不复杂的休止符。
但对于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来说,她还在忍受着由事件带来的负面作用,比如说——
仍旧在她家里占据了三间客房的那三位没有病号自觉的病人。
“贵安,在这之前承蒙您的关照了。”
施放完魂灵分离的法术之后由于出血过多而昏迷了一个晚上的那位有着一头微卷黑发的女孩,明明应该是伤势最重的一位,却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经活蹦乱跳地整理完衣物,背起那和柜子没什么两样的行李箱,没事人似的向正在喝早茶的爱丽丝道起了别。
“……你的伤还没好吧。”
“如此程度的皮肉之苦,在我的法术之下很快就能痊愈了,并未有在此久留之理。”
“那就好……
关于昨天夜里的那个分离魂魄的术,是你即兴想出来的?”
“你以为,就只有魔族精通这方面的术式?只要掌握得了灵气的运行,不过是区分两个格格不入的魂魄而已,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她那对小小的墨点眉高傲地扬了起来,遣词之间俨然早已明了爱丽丝想要在那时候做的事。
“……还是没逃过你的眼睛嘛,小夜大师。”
“你也已经明白我的来头了?”
算是吧,爱丽丝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之后,您打算要去哪儿呢,继续回山里当个山伏来精进法门吗?”
“嗯~~暂时还不想就这么回去。
魔族,罪人,天谴之人——一个个都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家伙,我倒想看看,你们这些灾难的种子到底能闹出多大的事端来,又能为我带来多少机缘。”
呜哇,一开始就只是在往坏的方向考虑吗……
看着窗外那驱使乌鸦吊着绳索飞走的女孩的身影,爱丽丝当下了手中的茶杯。
魔族,魔界。
真是些令人怀念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