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揣着那只猫眼石,慢慢地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要走几里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不知不觉到了家。她将猫眼石放在柜子上,自己则倒头睡下。也许太累的关系,这一夜竟然无梦。
秋意正浓,虫啾鸟鸣。昨夜还未褪去的露水,被早起的太阳晒地又蒸发得无影无踪。全世界都在秋日下面喧嚣着,旺盛着,兴奋着。只有安好的世界好似三九严寒,寸土都透着凉意。
她又收到了一束玫瑰,依然没有署名。她收拾了放在花瓶里,与昨天的合成一大捧。怔怔看了一阵,出门去贸易行了。10点左右,总经理就来了。依旧叫了营业部的李经理在里面谈了半天的话。随后他叫她进去。她拿了便签,准备速记。
“仍旧每日订一束玫瑰到秦小姐这里,顺便问她明日可否一起早餐。”他低头一边看文件一边说着。
“是”她认真地记下来,写完了才明白他邀请的是她。“那玫瑰是总经理送到宿舍的?!”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他笑着回答。“多谢你没有扔掉它。”
“总经理是什么意思。”她仿佛察觉了什么,可是无心去探究。
“若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便会时时刻刻想起她,并将最好的东西赠与她。秦小姐,我说的对吗?”他这会站起身,踱到她的跟前。
安好听完这番告白,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的东西。看来我只能辞职了。”她的心里一团乱麻,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又要闯进来,她苦苦保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秦小姐,对不起。我不该如此鲁莽。此事与公事无关,你不要因此而离开洋行。”他觉得她无情地拒绝了他,不好意思呆在这里,所以要辞了工作。“我不该这样逼你,我非常抱歉。”他点燃一支香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一筹莫展。
“总经理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有丈夫。”她默默说道。“正要和总经理请假,我要去北平看望丈夫。望你批准。”
他大吃一惊,倒退了几步。瘫软在软皮沙发上,苦笑道“的确是我冒昧,连这些事情都未确认仔细,就这样孟浪。让你见笑了。”他拿起烟又猛抽了几口。“你去吧,多少天我都批准。只一点,别因为我离开这里。工作的事情,等你回来再作调整。”
“我回去了。”她歉意地点了点头,出去顺手关了门。
他在里面略坐了一会。到中午时分才出来,没有和她打招呼便怏怏地走了。平时经常戴的帽子,也忘了取走。
10月底,安好搭乘火车,只身前往北平。适逢北平初雪。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浑身瑟瑟发抖。反复和路人打听,才寻到了敬国的栖身之处。那是座两层的红砖黑瓦小楼,藏身于一片柏树林里。她和门房打了招呼,才上了楼去。敲了门,却没有人来应门。正进退两难时分,隔壁一个大姐探头出来询问。
“我从外地来,找蔡先生有事。”她含糊地回答,生怕让别人看出她的目的。
“我看他刚才出去了。好似和太太一起出去的。”大姐煞有介事地回答“出去了好一会功夫了,你别等了。”
“太太。“她心头一个咯噔。“蔡先生的太太在这里?!”她小心翼翼地问。
“太太刚过来几天,你们这些小孩子别在起哄了。好好回去读书吧。”原来自从蔡敬国住在这里之后,慕名而来的女学生络绎不绝。这个大姐就挡了好几回。这会功夫她把安好也当作那些爱慕的女学生了。
她面如纸色,呆呆地望着她。想要进一步证实,可是又无从开口。那人眼看就要进去,她喊了一下“可否借笔墨一用。”
那位大姐楞了一下。叹气道“好吧。”进去了一会,拿了纸笔出来。安好蹲在地上研了磨,拿毛笔蘸饱了汁水,待想写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眼看着墨汁即将从毛笔处滴出,她匆匆写了东西。又觉得不妥,将纸捻成了团,扔在了地上。安好还了笔砚,欲从二楼下去,隔了过道的窗台看到了下面两个熟人正款款走来。
一个人是蔡敬国,另一个却是吴玄芝。蔡敬国今天西装革履,吴玄芝穿了米色的外套。男子风姿绰约,女子婉约婀娜。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飞雪更衬托着他们的翩翩风度。安好心里一酸,眼泪即将下来。看到旁边有堵墙,立刻躲了起来。然后从另外一个方向下楼走了。
“玄芝,你什么时候回去?”敬国问吴玄芝。
“明天就动身回去了。他们拿了冠军,都想早些回去炫耀呢。”吴玄芝笑着说。原来吴玄芝带了一众学生到北平参加演讲比赛。这些天都会到蔡敬国这里拜访。隔壁邻居都听说敬国已婚,便自然而然把她当作了太太。敬国正要开门邀请她进去。邻居那位大姐问声出来招呼“蔡先生,刚才有个女学生来拜访。看见你不在,问我拿了笔墨给你留言。”
“好的,谢谢。”敬国表示感谢。随后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有瞧见便条呢。”他在门口反复寻找了一番,只发现了个纸团。他打开纸团,看里面潦草地写了首词。
水调歌头
北平雪未尽,风撩百虫瘦。南方雨绸,驾龙往北盼天晴。咬朱唇梳发髻,只为君转眼眸。念君不见君,懒理皱罗裳。顾左右,染白妆,沾玉碎。故宫平添寂寞,泪欲沾罗帕。从今只愿忘怀,不堪离别之苦,黄绢之于寄情。愁绪满枝头,北鸿再不归。
字迹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于是拿了纸团进去了。
安好在风雪中彷徨着。清冽的冷空气无情地侵袭着她纤弱的神经。她的头脑却越发得清醒。
安好。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了。你所追求的东西是别人割舍给你的。你利用自己的可怜,抢夺了别人的爱情。你何等自私。你难道要一辈子依赖别人的同情,而觉得理所当然吗?
她想起了顾晚清的话,王子不能爱上父母包办的辛德瑞拉。那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存在于心中的不爱。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可是这一路走的实在太累太长。
她怔怔地望着列车的窗外,这回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了。“北平特色糕点,北平小吃,好吃的类。”有人在车厢里叫卖。
她点了几份,拼命地吞食了下去。可是为什么,那里还是空荡荡的,好似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