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气写到这里。这时我听到保姆轻轻的敲门声。
“可以吃晚饭了。”她细声告诉我说,并没进来。
“我马上好了。”我说,但依旧伏案执笔,在一本写作记事本上写下最后几句话。那是我接下去要写的故事情节。
1.晚她独自一人走山路去了姨妈家。
2.第二天,当她上长途汽车时,突然有人心急火燎地找她,说她弟弟在校外跟人打架,被派出所抓了进去。
3.为了弟弟,她只得乘下一趟车。她找到自己的同学——一个爱慕她的人,他老爸是当地公安局长。事情很顺利地解决了。4当晚两人聊了一整夜。他劝说她继续上学,未果。后来他叫人用车把她送至衢州火车站,而且又帮她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我终于鼓足勇气,义无返顾、毫无留恋之情地向公司提出了辞呈。不出所料,老总深感不可思议,当着我的面先是觉得惊奇,继而又是声声惋惜,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令我感动的是,老总末了把我的辞呈书随案一扔,和善可亲地说:“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或者碰了壁,随时可以回来。公司随时欢迎你。”自己的脾性我最知晓,我没给自己留后路,既然我决心已定,坚如磐石,哪怕我真的沦为要饭的,也决不会吃回头草。
这一步跨出去后,我真的感到满心释然。
中午我约了小燕子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吃饭。我们临窗面对面就座。街景一览无余。时值隆冬,在梧桐树枝上零零星星地还挂着几许黄中透绿的树叶,随风摇曳着,仿佛是庙宇飞檐下悬挂着的信风铃。车来人往,川流不息。
我们俩置身干明丽的阳光之下,彼此心情尚好,分外愉悦,仿佛人逢喜事似的。
“好温暖的阳光。”小燕子感叹道。她的脸呈粉红色,像春天里的花,煞是养眼。我时不时投去欣赏的目光。
“像春天。”我嬉笑附和。
我简单地点了几个菜。点完后她心急地问我:“快说来听昕。”
“我递上辞职书后,老总看了当时惊讶不已。他以为我嫌目前的工资低,忙向我解释说公司会考虑给我加薪。我说我绝对没那意思。”
…你总得说个辞职的理由嘛。’他说。
‘我想趁我现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们给你的机会,难道不是你所需要的?或者不吸引你?”
‘我真是万分感谢对我的用心良苦。辞职的念头我早已有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决定的。”
‘是不是有更好的公司要你去?”
‘绝对没有。我想现在即便是比尔盖茨请我去,我也同样如此。”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专心搞写作。”
‘当作家?我听说作家是很苦的。”
‘我并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是一种最高境界的快乐。”
‘有志气。其实年轻时我也曾有过当作家的梦想。那可是在我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忙于四处奔波。我最美丽的梦想随着时间的流失也随之成为泡影。是呀,你比我要超脱。要想梦想成真,必须趁你这个时候付诸行动。”
‘谢谢你的理解。”
‘那以后靠什么来生存?”
‘我现在的积蓄够我享用一辈子了。”
‘那再好不过了。我也知道人生不要成为金钱的奴隶,可到头来还是无法超脱自己。人最大的快乐和幸福莫过于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对他的理解表示了感谢。”我无不欣慰地对小燕子说。“那我的事你提了吗?”
我故意闭口不言,等她着急。我了解她的脾性,她也是那种性情中人。在性格方面她真的与我前妻几乎如如出一辙。“你没说?”她越发诧异地问。
如同小猫逗老鼠,一看她着急的样,我满心悦然,差点噗嗤一笑。我惟恐她看穿把戏,侧过头默然无语地张望街景。
“我不吃了。”她真的耍起小孩子脾气,板着脸说。旋即起身要拂袖走人。
“我的姑奶奶,我是逗你玩的,”我忙转脸瞅着她欣然地慰藉她道。我的话语自然灵验,她的情绪由此阴转晴了。
“我就知道你是说一不二的。那你是怎么说的?快讲呀!”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慢吞吞地说,“他让推荐人。我就顺势说到了你。”
“那真是太好了。”她说着,尔后合掌闭目,做出祈祷的样,看上去极为虔诚。然而我心里在笑她,并想:“看你现在高兴,到时哭都来不及。你认为这是好玩的?”
在吃饭的时候,她天真地说:“从今往后你是自由的。我若能去重庆,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写作需要灵感的,想必我能给你带来灵感。”
“你不烦我,我已经够满足了。”
“你就这样看我?好了,多吃饭。现在八字没一撇,别梦想了。”
“你说,这事能有多大把握?”
“公司上层怎么想的,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叫我怎么知道?不过究竟谁去,我想不日就会揭晓的。”“老天保佑!”我们举杯碰了一下,彼此互祝。“未来的大作家,讲讲你写的故事。”
我稍事理了理头绪,然后津津乐道开来:“这么讲吧。有两个外来妹。她们是同乡人,又是同学,又是小姐妹。彼此先后来到上海寻梦。她们相互关照,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后来她们认识了同一个男人。应该说这个男人对她们的发展都给予了一定的帮助。可为了这个男人,她们不欢而散。有一天,这个男人从她们的生活中突然消失了,廖无踪影。她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展,事业红火,成了当之无愧的女强人。最后,她们又为了共同事业,两人抛弃前嫌,合二为一。”“那你想表达什么呢?”“俗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的悲壮,合的美丽。无论分还是合,它们都会产生震撼人心的精神价值和哲学意义。”
“与爱情一样,这也是永恒的,当然也是普遍的。”
这顿意味深长的午餐,我们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才完事。我说要送她回公司,她点头称许。
我们闲情逸致地并肩走在由彩色道砖铺就的人行道上。四周熙攘满目,喧嚣充耳。我们彼此缄默无语。她那飘逸的秀发随风宛如细浪微波似的抚拍着我的肩膀。快走至一半路程时,我的于突然被她抓起。蓦地我觉得满心荡漾着春风,和煦惬意。我并未拒绝,反而揉捏着起她那纤细温润的手。继而她的身子依偎在丁我的肩膀上。
“晚上我想到你家来。”她呢呐低语。
“这两天我没休息好。今晚我想好好休息,改天吧。”
“你真无聊。”
“如果公司指派你的话,你随时会离开上海。所以,你应该多陪陪爷爷奶奶才是。”
“那我们呢?我们就不应该抓紧时间在一起吗?”
“我可以随时去重庆的。”
“真的?”她惊呼道,与此同时,我瞥见她眼睛一亮,犹如放电。 我并未作答,只含笑斜睨她一眼。她是那么娇媚动人,我闪念想给她一个飞吻。
快至…幢十八层搂的大厦前二百米处,她冷不防在我的脸腮吻了一下。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离开了我。我驻足,满怀爱怜之情久久目送她活力四射、小鹿般奔跳而去的背影。
“这就是她的快乐与幸福。”我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喃喃自语。
她决意去重庆,如此魄力,使我钦佩不已。事后我却后悔不迭,怪自己一时冲动推荐了她。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在那里她举目无亲,而且未来不能上。在上海有人会照顾她,而在异乡呢?在上海觉得孤独了,老朋友们可以促膝相谈,而到了那里呢?有时我真想陪同她一起去算了。不过我并不认为公司会指派她去。而结果恰恰相反。两天后,早上约莫十点光景,她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她如愿了。那时我还在被窝里,近来我是昼夜颠倒。听到这个消息,我在为她感到高兴之余,更多是感到不安。“那好,祝贺你了。”我平和地说,“你要保重自己。”“你好像并不高兴。我可是在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你马上要离开上海了,我真的高兴不起来。”“只要你说一声,你真的不愿意我离开你,我是可以不去的。” 方人涌车堵的,特让我心烦。我不想让她失望,只能遂她所愿。
“下午我去珍儿那里,你四点过来接我我。”
珍儿去老家还没回上海,我差点说漏嘴。我只轻声说:“那就不见不散。”
事实上,我是提前一个小时到了那里。她在美容美发,我做干洗头发。因为这几天我长时间坐着,缺少运动,筋骨紧绷绷的,所以让里面的一个小姐敲了一个背。小燕子在楼上,我则在楼下。
“你们老板娘不在?”我明知故问,找话题与小姐说。
“回老家了。”
“你们老板娘真不简单。她能做到这样也真不容易。”
“是呀。她很会招揽客人,对我们员工也很好,处处为我们着想。”
“我知道,以前她是租房住在外面的。现在她怎么住店里来了?”
“这个我也讲不清楚。不过我发现她最近有点烦。”
“有点烦?”我好奇地问。这个我倒没看出来,在我眼里她始终是欢欢喜喜的。
“有个男人几乎天天打电话找她。可能是约她出去吧,她每次都借口说店里很忙,脱不开身。不过,每天关门前她都要打一个电话,说上一两句。我估计她是打给那个男人的。”
“那你见过那个男人吗?”我略带醋意问道。
“我来了半年,从未见过他。”
有个男人?这让我委实感到蹊跷。我认为在这细节背后,一定隐藏了一个充满悬念的故事。在我们缄默不语的时候,我想象着故事里面男女主人公的关系。但我的想象力如此贫乏,绞尽脑汁,终了还是一无所获。再详尽的,我又不能多问。而关于老板娘的情况她知道的恐怕也就这些了。我没料到她也有难言之隐,这使我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希翼有一天我能解开这个谜。
后来,我们断断续续,也没固定的话题,随意聊天。当然是我问,而她总是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