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将军和老魏等人的手段,宁致远只觉心中一股豪气渐起,大丈夫当如此,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又苦于手中无酒,否则定要学那先贤痛饮三百杯,高歌一曲以助兴。
自从陆将军脱出樊笼,形势登时倒转过来,一人一剑,剑之所向,无不退避三舍。老魏等人此刻精神大振,也越发神勇,一鼓作气,连杀数人。尤其那陆将军,手中少有能抵挡他一回合之人,大剑在他手中便是阎王的催命符,指谁谁死。禁不住这一番砍西瓜一样的杀戮,敌人纷纷露出怯意,尤其是之前背叛的那些军官,本就知道陆将军神威,此刻逃跑起来不落人后,已经到达防守的外圈,往四周逃窜。
陆将军见状,手中长剑连舞,一道道匹练状光芒,四散溢出,脚步不停,连续斩杀。
“四周分散离开。”本来居中指挥的蒙面人也已经逃到了外围,为了逃命,便下令众人分散逃逸。
“从恶可赦,首恶不留,你们这几个还想走么?”陆将军大声喝道,一个纵身,跨越众人头顶,直往指挥的那个蒙面人追去。
有一个跑的快的往宁致远的方向蹿来,看到宁致远拄着拐杖站在路中间,不发一言便挥刀要把宁致远置于死地。
“看来我是个软柿子啊。”宁致远心中暗道,却并不畏惧,这几日的遭遇,让他对自己更加有信心,虽知和陆将军差别甚大,心中依然充满斗志。
待到当先一人大刀劈下,宁致远木拐一点,不退反进,矮身避过大刀的同时,人已欺身靠近那人右侧,屈膝并腿就朝对方右腰顶去,一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那人一惊,没想到这个少年身手如此敏捷,大刀来不及收回,一个狞身对着宁致远侧面,随后刀势用圆,欲要折回斩向宁致远。
未等招式用老,宁致远绷直右腿,踢向敌人的手肘。此时对方一刀正挥向宁致远踢出的右腿,却不料腰间一股剧痛传来,身不由己软倒在地,宁致远右腿已经踢向那人身体。
“啊!”连续遭受两次重创,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惨叫,哀嚎在地。只见一块石头嵌在他腰际,挨了一脚的身体受不住大力,生生喷出一口血,右手按着胸膛,肋骨已断了几根。
宁致远心中对自己的战力非常满意,平日在一直跟着爷爷闯荡江湖,遇到的事虽多,多半都被爷爷处理了,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出手,怎么也料不到身体内有这么巨大的潜力,此刻体内劲力盈沛,一股杀意在心中升起,隐隐有控制不住的架势,双眼也渐渐泛红。
宁致远又飞出一个石块,杀死一个欲要逃跑的人,身体气劲周身流转,那股杀气腾腾的躁意才平息下来,心中暗凛,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以前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停下身来,把平日运转的那股气流运转不停,确保身体无碍才放下心来。
此刻场面已经被陆将军控制住了,一具具尸体东倒西歪的留在地上,一身绿袍挥舞着大剑,东奔西纵,已经没人敢和他交手,之前有几个人还试着对抗,那知一把大剑砍下,身体化为齑粉,血花四溅,仿佛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所过之处,再无生者。
“有再敢逃跑者,杀无赦!”声音在嘈杂的打斗场中清晰的传了开来。
整场战斗没持续多久,便告结束,还活着的除了宁致远,陆将军以及老魏一群人,便只剩下那个指挥的蒙面人头领,反叛的队佐、以及一众投降的人。
“将军,我等已经细细检查过了,反抗不休的人,皆已伏诛。”,老魏等人经验丰富,不等陆将军吩咐,便已在场中巡查一遍,遇到没死的就上去补上一刀。
“老魏,辛苦了。嗯,你且招那位少年过来,我等下有话问他。”。
“是!”。
老魏和小铁快步走到宁致远这边,浑身浴血却强挤出一抹和蔼的笑容,“小兄弟,哥哥老想你了”。
“这么久才想起我,还是陆将军说了以后才想起的,难道我这种天纵英才,在你们眼中如此不起眼么!”,宁致远不以为意的嘟嚷了一句。
“哪里,小兄弟一看就是福泽绵长,富贵逼人的人,刚才还不是您太耀眼,闪的我都睁不开眼了么!”老魏讪笑道,此刻的他一点不像那个心狠手辣,遇乱不惊,指挥若定的人,反而像一个精于世故的圆滑商人,不为自己张口就来的马屁起一点羞愧之心。
“行了,把我抬过去吧!”既然你装着这么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宁致远心中想到。
“好叻,小志,小心点,小兄弟伤着呢。”客客气气的把宁致远抬了过去。
一步一个脚印,陆将军手握剑柄,斜剑向外,脚步沉重的慢慢的踱步到那个队佐身侧,一言不发,抬头望天。场面顿时奇怪起来,那个队佐看着陆将军,陆将军在看天,寂寥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之意,不过这种情绪被掩饰的很好,一闪即逝。
“于宁,我们认识有十六年了吧!”
“十六年零三个月!”
“你记得很清楚,可是你还记得那年,那年我们一起进的军营吗?那时你说你的志向是‘旌招旗扬,戎马戍边,蹄踏四方,建不世功,传千古名’”。
于宁沉默片刻道:“人总是会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还有一丝不甘。
“可是我没忘,那时候的我懵懵懂懂,连志向也没有,于是我就把你的志向当做我的志向,可是,这才几年……”。
“呵呵,是才几年,不是才十六年么,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身居高位,你有没想过我的感受?我从你的兄弟,变成你的副官,后来又变成你的亲卫队队长,你想过我的感受么,你一步步的高升,可是我呢?你可曾当我是你的兄弟?”。
“我从来没想过是你的上司,我始终把你当做我的兄弟…”。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会懂”
“是,我不会懂,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懂,我也不想懂,人之一生,尔虞我诈,我已见过太多,可是我没想到你,我一直敬若兄长的你也变了,你就这样置兄弟之情,同袍之义于不顾么?”
“呵呵,什么兄弟之情,同袍之义。陆中游”于宁提高声音叫出陆将军的名字,“我只知道如果我这次不杀你,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只是现在看来终究是你赢了!”
“说什么赢不赢,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纵然你输了,我也没赢。”
“杀了我吧!”于宁看着前方,说除了这样的一句话,眼神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场面又陷入沉寂,过了片刻才听到陆中游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你变了,这次你回来就只叫我将军,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你本来就是将军,是我的上司,我不叫你将军,叫你什么,叫你的名字,然后被别人告我目无上司,扰乱军纪么?”
“你知道我不会的”陆中游左手握紧拳头,一丝血丝从虎口中溢出,持剑右手仍旧微微的颤了颤。
“呵呵,不会?你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吗?当年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我离开你,主动向大帅请求做先锋,谁知大帅居然意外的答应了,那时我志得意满,踟蹰满志,一心以为这是我的机会,战必当先,退必殿后,因而连战数捷。谁知一次突袭对方粮道的行动,不知怎的泄露了行踪,本是十分隐秘的行动,却遭遇数万人马的埋伏,我麾下数千人马全军尽没,只剩我带着十几个兄弟逃了出来。”
“那次我知道,从那时开始,你和我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陆中游想起了往事,尽是坎坷之色。
“是,我是疏远了你,你叫我怎么不疏远?难道从你这里离开,打了败仗后就回到你身边,做你手下吗?忍受你的嘲弄,忍受全军的嘲弄?”
“我没这么想过,我从来没想过嘲弄你,在我而言,胜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
“普通?”
“是的,普通。”。
“失败后,又要受到众人的嘲弄也普通吗?”。
“普通。”。
“难怪,难怪你成了将军,我才是个护卫队长”于宁喃喃道,像是想通了什么,不等陆中游开口继续道:“那次我吃了个大败仗,无颜见兄弟们,心里还有一点不甘,刚好余定秋前来游说,我便转投他帐下,谁知这不过是个噩梦的开始。”
“开始余定秋对我也还算客气,可是他的手下却处处看我不顺眼,知道我之前和你交往甚密,不断教唆,挑动我和其它人的矛盾,有次我终于忍耐不住,和一个前来找事的人闹了起来,可谁知,我连那个闹事的小兵都打不过,被夺了双剑。”“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们的笑话,再也抬不起头来,也无颜再见昔日的兄弟。”。
“为何我没听到此事”陆中游追问道。
“我们暗中约定私下比试,怎么会让你知道,更何况输给小兵这样的事,我会到处乱说吗?”。
“这还不算,有次我带着手底下兄弟,出外巡逻,又被敌人发现,手下全部阵亡,只剩下我一个人回来,从此军营中再也没有我可以说话的亲近的人。此事又成为了他们的笑料,说我就是个会逃跑的主,如此过了数年,在他们的挑拨之下,渐渐连余定秋也开始对我不太客气了,我的日子越发的难过。”。
“可是我不甘,我绝不甘心就这样庸碌一生,我要找机会,找一个可以重新带兵的机会,找一个可以一飞冲天的机会。”于宁声音高亢,渐渐激动起来。
“终于,我等到了一个机会,有人告诉我,只要杀了你,就让我有重新掌兵的机会,我心里也曾挣扎,可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让我不要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已经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过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的日子,我抛弃了我的志向,就为了有一天,我可以重新带兵,重新追寻我的理想。”
“于是你就借调到我身边,跟随我回京么?”
“没错,他们给了我一支人马,以及一群刺客,让他们配合我的行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分散你兵力,偷袭你的机会。虽然我知道杀你不过是个投名状,可是我没有选择,如果我可以像你一样手握重兵,我不会走到这一步。”于宁激动的道。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陆中游勉强收起情绪,淡淡的道。
“什么打算,我还有什么打算,连刺杀你的任务都失败了,天下之大,哪还有我可去之处,如果我逃走了,我的家人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我家人的,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如果你还念着我们曾经是兄弟的份上”。
“若非大义,我不想杀兄弟!”。
“杀了我就是大义,即保了你的名节,又立了军威,还存了我的家人。也罢,既然你不想动手,给我留把剑吧!我自己来。”
陆中游也知道此时此刻,再说放于宁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是个领军的将军,便要成为一个榜样,纵然心中不忍,也要放手去做,更何况于宁已存死志,也没有活着的理由。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陆中游扔过去一把剑,背过身去,让后背空门大开。
“你还是这么相信别人,不怕我偷袭吗”,于宁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绽出一丝浅浅的笑,轻轻嗅着空气的味道,缓缓呼出,就像在享受,就像夜空的空气是道美味的菜肴,就像在做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抬起头又看了看夜空,漆黑但有风的夜空,慢慢的抽出那把剑。
“如果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你,我,小婉三人一起的时刻……”,于宁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噗”一股热血喷出,溅在陆中游的绿袍上,于宁脑袋一耸,生机便告断绝。
其实,我并没有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相信别人,时间不仅改变了你,它也改变了我,在岁月的磨砺中,我也渐渐变的虚伪,我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我,哪怕你向我背后下手,你也杀不了我。谢谢你终于没向我动手,谢谢你让我对兄弟之义仍保留最美好的回忆。陆中游心中想道,并没有说出来,在于宁说到三人一起的时光的时候,差点忍不住想阻止于宁自刎,但最终他没有,因为他是个将军,因为这是于宁的意愿,因为这是个对许多人来说最好的一个结局。
所以他甚至没问于宁是谁派他来的,宁可独自调查,也不愿意因此让于宁家人受到伤害,以全兄弟之义,尽同袍之谊,保其名节,护其亲戚。其实还有一件事他也没说,当年于宁请求独自领兵的时候,是他偷偷跟大将军说情,这才有于宁当先锋的机会,只是他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变成这样,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阻止于宁离开他的部队,并且不向大将军说情,不知道能否改变结局,保留这份手足之情,兄弟之义,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陆中游拿起于宁自刎的那把剑,呆呆的看着远方,一动不动,众人知道他心中悲伤,都不敢去打扰他,直到东方天际泛白,陆中游把手一招道:“老魏,把于宁于将军的尸体收敛,派人护送到他遂宁老家。”。
“是,将军!”
不管他此刻想的是什么,陆中游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已放下所有的事,仿佛所有的事都是过眼云烟,恢复成为那个波澜不惊、色平如水,受将士崇拜、信任的将军。
“将军,剩下的俘虏怎么办?”。
“于宁死了,总得有人陪葬,都杀了吧。”。陆中游看也不看身后那些投降的人,背对着他们,扬了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