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十春一条条地撕扯夹在篾折里的小鱼虾,睃一眼姚先喜,“我就知道喜钩子在找什么。”
“找金银财宝吧。”
十春朝亮伢招招手,悄声道:“找他的刮屎篾片呢。”
原来姚先喜的家传是用削得整齐光溜的三寸竹片揩屁股。揩完并不丢掉,洗了下次再用。出湖也带着十来片,一根绳子捆成小把藏在沙丘里。
水炳铜还躺在渔棚里,却朝外大叫:“女人冲了你元神,藏的金银就找不到了。”
姚先喜扭头吼道:“你狗日的得了相思病,明天就会死!”
那天姚竹村鸡巴突然很厉害地瘙痒起来,掀开裤子不停地抓挠着。他倒好,谁要看,大裤头一松随你怎么瞧。会使法的,会草药的,都说是中了水毒。他睡一会觉就爬到湖边洗一回,捧一包冰凉的湖沙裹住那刚刚还红着忽然变得青紫的玩艺。一边冻得瑟瑟地抖,一边天灵灵地灵灵地自己念经。姚先喜开心了,“是梅毒呢,干脆一把割掉算了,看你还想不想偷堂客。”
那天早晨骆飞亮也捂着下腹哼哼,别人怎么问他就是不说痛在哪里。后来寿芝老爹悄悄得知,他是被湖里的蚌壳夹伤了鸡鸡。老人咧嘴笑了。可怜的年轻人啊,错把河蚌当成女人那“蚌”了!夜里的青春勃勃难受,竟偷偷溜出去偷了河蚌,那活生生的贝壳怎么不把他嫩肉肉夹出血来!
那些日子拼命打鱼,人倒抗住了,“守风”松劲了,伤筋痛骨的一个个你捶我我捶你,难得放松一回。那些脚丫手丫烂得流脓的就统统放在明矾水或煤油里浸泡,痛得他们龇牙咧嘴叫娘。有人眼睛红肿得像个熟桃,只好敷条热毛巾躺倒大睡。
确实难得这个睡觉的机会。白天黑夜死了一般不醒。棚里鼾声呼呼,棚外风声呼呼,一个闹腾腾渔棚忽然死寂起来。
秦天虽然挂记着社里那边,甚至还想重温那个梦,但毕竟太劳累,放松筋骨坐下去就一天一夜没睁眼。
这天黄昏猛然醒来,一弹身坐起,感觉的仍是外面风响。他摸了摸一双肿痛的眼睛,忽然长叹一声,出棚来寻着肖寿芝说话。
聊了一阵,肖寿芝忽然说:“秦社长,郑干部是有文化的人,喜欢什么花啊草啊的,我们以后得了好看的大雁毛、白鹭毛,送给她一些,你看好不?”
秦天奇怪地瞧他一会,脸色忧郁地“嗯”了声。
在这分不出鱼和鸟的雌雄性别、看不到母猪母牛走路的洞庭湖里,曾经来过这样一位鲜活的女人,确非小事。何况她还呆了一夜,就在他们眼前,睡在那个芦苇棚子里,够他们想象好一阵。可是倒头一睡就万事皆空。
死睡了两天,终于一个个醒来。晚上,一边揉眼一边伸懒腰的姚先喜忽然说:“那晚我起来屙尿,好像有人去了寮棚里呢。”
本来被睡梦忘却了的故事又重提起来,像条鞭子抽痛了别人神经。肖长根晃着光溜溜脑袋立即凑上来,“哪个啰?哪个?”
一向窝囊芋头似的秦厚德闷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人家是七仙女,你们哪个是董永啊。”
刚刚还往冰冷的湖水里洗鸡巴的姚竹村一脸涎笑:“娘的鳖,这个女人屁股一定又白又嫩,抱着它搓一搓就来神哪。”
水炳铜伸手拧他一把:“你搓自己的吧,日得牛死的家伙,没烂死你呀!”
“人家是军婚,你还想坐一回黑牢?”
“长钩子(肖长根),我操你老婆!”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肖长根还要问个明白,肖寿芝敲响棚柱狠狠骂道:“尽是些臭嘴!郑干部晓得不整死你们!”
秦天阴着脸对这些胡说八道不置一词。他心里焦急着另外的事。从他的经验看,一天两夜风声不停,洞庭湖这么多天的笑脸恐怕就要没有了。
半夜时分,那悠悠软软的风声变得硬朗起来了。
粗竹条绷起的渔棚被风摇曳得吱吱嘎嘎,四处芦苇叶沙沙乱翻,油布一鼓一拽地噼啪作响。从门外卷进来的沙粒扑打在衣被上,弄得他们将头脸蜷缩在被筒里不敢外伸。
大湖中的渔人之夜更加寒冷严峻了。
大湖上的风力超过一定程度,渔网下去就会被风浪揉搓成团。“守风”,就是坐棚等待。
湖区人还没有麻将。麻将是牛角磨制的,价格不菲。他们只玩牌九,牌九也有牛角做的,他们玩的是枳木牌九。
因为人多,大家轮流上,输了的就罚去外面风中站一会。
“守风”一日只开一顿稀粥。骆飞亮、肖福涛、肖十春、秦顺子几个不管肚子咕咕叫,仍睡得昏天黑地。水炳铜肚痛好了些,跟着玩了两圈牌,觉得没意思,见秦天锁着眉头歪在被子里似睡未睡,就扯住他往外走。
洞庭湖上阴霾蔽空,灰云翻滚,云水相接的四边天陲莹莹贼亮,仿佛围着一条鱼皮制作的矮幕,里面尽藏杀机。湖面银灰色波浪排排追逐,扑向形形色色的沙滩土丘,将那些暴露的苇根冲洗得白惨惨的。死贝壳轻飘飘地随着浪花旋转,一会儿仰翻洁白的空腹,一会儿噗地盖在水珠如沸的沙滩上。
湖面呈现出大块长条的、青白相间的水纹,它们是地形、水流、风向、天光、云影共同作用的结果。它们向渔人宣示的是一种恶劣的信息,一种大自然暴力活动久蓄待发的信息。
两人裹紧衣服背着北风行走,单薄的裤管旗帜似的哗哗掣响,沙粒伴着他们脚步成团滚动。在水上风前工作的人,习惯了把眼睛半眯半睁,平常人感到朦朦胧胧,他们却不会放过眼前一切。
停下脚步时,眼光就停留在那已经倒下的猎人骨骸上。
它已被水沙掩埋过半,露出的部分不时被哗哗滚过的浪花淹没。浪潮退去,那几根白晃晃的东西就一尘不染地凸现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