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的动静可以看到,水下的动静就无法观察了。
那些鲇鱼、才鱼、河鳝(黑鳝和白鳝)、沙鳅,以及河虾、螃蟹,它们在水底创造着同样迷人的风景。
它们像玻璃窗前的蚊虫,密密麻麻麇集渔网内侧,盲目地、亡命地向网孔钻去,一次次用滑溜溜的嘴来咬。除去极侥幸者偶尔逃生,多数只能朝泥里窜。黑头黑脸地扭摆身体,尾巴搅动泥沙,掀起团团昏暗的泥尘。但是,扣入淤泥的网脚携着泥沙从容不迫地前行,稀泥翻转着滚滚向前,它们便随着泥团翻转,结果被一层层挤压,越来越筋疲力尽,还被沙石枕得皮开骨折。
渔场中这么热闹,这么一片混乱,是不是也有置身局外,处变不惊,相机而动以求一逞的家伙呢?
有最大的鱼,几十斤甚至上百斤一条的大鱼,它们轻易不动弹,随着水流,感觉网的挪移,缓缓地、略微摆摆尾巴和胸鳍,完全不动声色地移动。
其实在发现被包围的时候,还在深水区,它们就向大网发动攻击了。后退一段距离,突然摆尾冲击。网朽了,它就逃了,网结实,它就只好龟缩一旁,静候时机。
现在,这网里确实有条大鳡鱼。纺锤形身体,硕大圆滚,肥壮有力。一般鱼没有牙,但鳡鱼有牙,它是最凶悍的淡水鱼之一,常以其他鱼类为食。
这条大鳡鱼悄悄地、如同一段半沉的木头,一动不动挨在“U”网口前端。网在它身边一寸一寸地拖上岸,其他鱼类在它周围穿来窜去,上面跃水,下面扒泥,热闹非凡,而它岿然不动。
顺子在网口右侧弯腰撅臀地“镇卡”,双手压住水下强力上抬的网底。虽然习惯水下作业,但湖水冰骨,渐渐地手脚麻木得不听使唤了。
这时,他俯在水面的眼睛看到一段半浮在网边的灰白色圆溜溜的东西。他一边压网,一边将头抬起。离开眼边的杂乱水花仔细一看,“嗨,一条大鳡鱼!”一高兴,手就朝它亲切地摸去。
突然,鳡鱼大尾一搅,以数百斤力量向他撞来。长长的圆筒形的嘴“砰”地一声,将顺子前胸撞个正着。顺子一声“啊呀!”向后仰倒。
对面正勾头弯腰压网的秦天和岸上拖网的人,都一齐回头望去。
处在最后位置的姚竹村连忙松开腰钩,奔下水扶住顺子。
“怎么啦?”
顺子捂着胸,拼命咳着猛然呛入口鼻的浊水,“一、一条鳡子鱼!”
秦天奔过来,看到他胸前有个暗红印迹,轻轻一摸,顺子痛得直叫。
“伤势不轻。十春,带药了吗?”
十春跑过来说:“哪有药?吃泡尿,吃泡童子尿。”
姚竹村说:“这洞庭湖去哪里寻童男童女啊。”
肖十春对骆飞亮、肖福涛喊:“你们快屙泡尿!你们没结过婚,是童男。”
众人笑起来。肖福涛冷冷说:“我没尿,屎倒有,要吗?”
大家不睬他,对骆飞亮叫:“你屙,快!”
骆飞亮怕羞地扭转身,“屙到哪里?”
肖十春就蹬着,双手合成瓜瓢模样,眼睛一闭,“你是童子鸡,我保证不看。”
骆飞亮一连打了几个冷噤,终于让肖十春捧了泡热乎乎的尿过来。秦天忍住笑,让十春去安顿顺子,自己招呼大家继续拖网。
顺子无奈,只好张口让十春将那泡尿灌进嘴里。刚刚咽下就“哕哕”要吐,十春一把捂住,“不能吐!留下内伤不得了。”
水炳铜大喊:“攒劲拖!搞完回去吃大鱼!”
网口越来越挨近,鱼群被挤搡成团,想跳的已跳不起来,因为它们身下已没多少湖水,有的是同伴的身体。它们仍在钻,在跳,仿佛一锅豌豆粥。
拉网人已咬紧牙关使出最后一把吃奶力气,将网拖到最后。接着纷纷解下腰钩,跑到船上拿鱼筐、鱼篮。年轻人高兴得“嘻呀”“嗨呀”地乱叫,蹦蹦跳跳冲进网里,伸手就抓,却不知那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又蹦又跳又滑又溜的鱼哪条最好哪条最可爱。
秦天等人也笑骂着,抡起长柄铁圈的网兜,一囫囵一囫囵捞起活蹦乱跳的大鱼小鱼,吃力地挥动。网兜软悠悠直闪,鱼儿拍尾弹跳,溅起的泥水飞得他们脸麻麻眼蒙蒙,一说笑就吃着泥水。
年轻人玩成一个个泥人,然后两人一筐两人一筐抬起飞跑,呼啦一声倒进船舱。
也不知装了多少筐,大船舱都满了。那些鱼还一个劲儿跳,有的在网里没逃脱,到舱里反让它蹦下湖去。
这时,他们看到那条大鳡鱼了。这老谋深算的家伙阴险地龟缩在鱼堆最下层,别的鱼跳开才可看到它青灰油亮圆圆滚滚的身子。
骆飞亮呀呀叫着上前掐它,谁知它猛力一蹿,竟从众多鱼背上飞射出来,赤条条蹿到光溜的泥地上,还不停左摇右晃,大尾扫起薄薄的稀泥四处飞溅。
姚竹村叫道:“亮伢,一屁股坐上去!”
骆飞亮真的去坐,那家伙一弹,他就仰倒在地。他又去坐,鱼又把他掀翻。骆飞亮已经成了个泥浆人。人们一面干活一面嘲笑他:“亮伢,一条鱼都捉不到,将来讨个老婆你更打不赢啦。”“你再屙泡尿吧,它也喜欢喝你的童子尿呢。”“别让它把你鸡鸡咬掉,你要留着做种啦。”
终于惹得骆飞亮性起,扑面骑上鱼背,五指抠进鱼鳃,右手抡起拳头照鱼眼鱼肚一阵猛打。顿时鱼血鱼鳞乱飞。
众人一齐喝彩:“好!武松打虎!”“飞亮大战横鳡子(当地人称鳡鱼)!”
这第一场捕捞终于可以结束了。大获全胜,渔船都装得满满的。大家七手八脚把鱼网拽到水里洗一洗,拉到干净地上晾晒。
他们一齐扑到水里,不管湖水冰冷,将头头脸脸眼睛鼻子擦洗一番,哆哆嗦嗦爬上船,拿起湿漉漉脏不拉叽的衣服,将沉甸甸渔船撑离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