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炳铜在房间里来回走着,长长嘘了一口气,“哎,你我是兄弟,实话告诉你,我与你不同,我有个极阴的宝贝,倒要采阴补阳,有这回活练,我不怕了。”
姚先喜翻他一个白眼,勾着头不吭声。
水炳铜笑道:“你莫恨我,宝贝以后给你看。这回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都是兄弟嘛。”
“什么袅兄弟?好东西就藏起来。袅兄弟呢。”
水炳铜鼻子里哼了声,走到门口,转身说:“不论怎样,有这番见识,到人世间没白活一回啊。”
从屋里出来,水炳铜毫无睡意,嘴里哼着花鼓戏里最下流的一出《十八摸》,信马由缰地走,猛然一阵丁零声从岔路上响来。他停住脚朝下看,是秦天提着渔网走过来。
“嗨,打了多少鱼?这么晚才回。”
秦天站住说:“正好告诉你,都要搬回去。你准备一下吧。”
水炳铜腿像站不住似的来回抖动着,“回去干什么?在山里也蛮好的呢,蛮好蛮好。”
秦天提着网就走,“你在哪里喝了猫尿?栽到坎里摔死你。”
水炳铜摇摇晃晃走路,一边挥挥手:“我不怕死呢。我死了值得,你值不值啰?人要活得快乐逍遥,快乐逍遥呢。”
肖仲秋实在不想朝木板上钉钉子。从鲁班先师传下来,弓梁架屋,斗榫穿枋,用一颗钉就算不得他老人家的徒弟。现在是特殊情况,没时间精打细造,先把楼板搞上去,架个床铺睡人,就要得。
一边挥锤将长短不齐的板子往桴梁上钉,一边催那母女两个:“你们攒劲些,一上午就锯两块板子,让我干等。”
李元宵和女儿正拉大锯锯木头。木头是山里朋友熟人半买半送的树段丫枝,弯头曲脑,特别咬锯子。元宵跟他这个木匠做了半辈子夫妻,单独掌大锯还是头一回。拉锯需有一人掌握锯路沿墨线走,否则锯出来凹凸不平,浪费材料。回啸天湖的人,家家都要整理修葺自己房屋,还到哪里请人帮忙?他们还是请了一个,请了秦天给她家盖屋。
湖区房屋的墙,用竹片织在木条上,涂上掺了牛粪捣细和匀的稀泥,能挡风雨。大水淹时,泥巴掉了,那“织壁子”还在,再糊上牛屎泥巴,就可以住人。但屋顶却是稻草盖的,腐烂极快,必须年年掺新。
这可是一项技术活。狭长的、一端尖溜、一端用小棍支撑的竹板是主要工具,用久了它光溜溜像个大簪子,十分好看。竹片挑开旧草,拨出下面一层,再将新草拍打齐整,像插鳞片一样插进去。扯出竹片后,让上层旧草披盖下来,又拍打整齐。就这样由上到下地盖完。
许多人干不好这事。若称能干,不盖前十处漏,盖完后二十处漏,因为你把那本来粘结着还勉强可以过雨的地方也掀松了。啸天湖盖屋的能手,秦天是公认第一。
李元宵虽说身坯不薄,却没能锻炼出一身力气来。俗话说: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调泥。其实还得实在去做。
万般无奈,锯了两块板子,母女俩早已温汗津津,手上也起了血泡,流出酽酽的水和血。喜儿很懂事,决不叫痛,寻块布包住手,忍住眼泪继续拉。
肖仲秋触景生情,想到才两个月,一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再也不见了,叹息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正当这家子痛楚尴尬时,一个人敲了敲其实敞开的门板。
三人一齐抬头,愣住了:是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
那女人一口她们并不陌生的湘阴腔,十分清亮中听。
肖仲秋明白了,这就是秦天讲过的那位郑干部。
郑干部在小靠背椅上落座,微笑着问肖仲秋:“老肖,啸天湖就你一个党员?”
肖仲秋有些惊诧又有些自慰,“嘿嘿,暂时还只我一个。”
接着他们就聊开了。
看着女干部跟老公谈生产,元宵悄悄退到后门,提了木桶,到河边打水。
蹲在河边干干净净洗了脸,又撩起衣服把前胸后背都擦了擦。突然想起,郑干部穿的什么衣?刚才没注意。她看自己的家织布褂子,还是布坨坨扣。菊机匠说是煤炭染的,没穿几个月,就灰不灰白不白了。她本来有件洋布褂子,鸭蛋青色的,早就窄小了。她想起一些男人总把眼睛盯她鼓鼓的胸脯,心里就怪怪痒痒的。她提一桶水往上走,一边想,我还能和郑干部比呀,人家是什么人啰,嘿,真是的,咧咧嘴自嘲地笑了。
突然,元宵想起,请秦村长盖屋,秦村长讲他回自己家吃。如果郑干部到吃饭时候还不走,怎么办?
她压低声音朝一头熊似的爬在屋顶上的秦天喊:“秦村长,下来吃口茶。”
秦天一脸一身全是黑草灰,只有眼珠在动。他喉咙吃了很多灰尘,开不了口,朝下吐口黑痰,声音嘶哑着:“搞完再吃。”
元宵总拿眼光示意肖仲秋。她很着急,谈话到底还要多久?只好到厨房对女儿说:“喜鹊子,你飞快跑到冬姑家去,要几条鱼来,快!”
喜儿就飞跑去了。
郑爱英和肖仲秋谈了一阵,忽然后门有人喊:“有茶吃吗?”
随着喊声,进来一个人。郑爱英吓了一跳!
这人只穿一条湿淋淋贴在腿上的短裤,上身赤裸,腹窄肩宽,胸膛隆起像女人,胸窝一撮黑油油胸毛,两侧肋肌一条一条凸起。一张大方脸,鼻子又薄又高,眉梢微微上挑。头发后背,显出宽敞微凸的大额头。显然刚从水里出来,室外阳光从后侧照着,额上、脸上、胸膛和肌腱隆起的肩臂,滚动的水粒像些活泼晶莹的玉珠。湿淋淋短裤下一双长而健硕的腿,大腿光洁,小腿腿毛整齐向下披贴皮肤上,如一匹刚被战士梳洗过的战马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