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和朗逸彤回到家时,朗逸彤的母亲和李倩都在厨房忙碌着。
朗逸彤和李练达走进厨房,李练达向朗逸彤的母亲和李倩问好,他们都异乎寻常地高兴,朗逸彤的母亲说,孩子,你回来了,看着气色比前阵子强多了,脸上的伤疤也下去了。那些营养品和吃的还有呢吗?要是没了,明天让你彤哥再陪你买一些。李练达说,大娘,还有一些呢?够吃一阵子的,谢谢您的关心和爱护。朗逸彤顺手拿了一根儿黄瓜,掰成两段,递给李练达上半截儿,自己吃下半截儿,黄瓜的清香立刻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李练达被他们的这种兴奋给印染了,整个黄昏的底色突然在天尽头被一抹红给照耀了。
朗逸彤说,妈,李倩,你们弄吧!我们俩上楼去了,我得换换衣服,这些天在农村脏死了,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是再也不去了。
朗逸彤母亲说,你爸那么多年挨批斗比你现在的条件艰苦多了,也没像你似的,习惯就好了,年轻人不吃苦将来怎么担当重任啊!
朗逸彤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艰难!这些老黄历你就别说了!
朗逸彤拉着李练达上楼后,朗逸彤迫不及待地打开音响,ba赫的音乐舒缓地流淌出来,像是熨斗一样熨帖着人的灵魂。朗逸彤又迫不及待地将热水器打开,跳跃的指示灯闪烁,朗逸彤又迫不及待地将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都脱掉,穿上宽宽松松的家居服,朗逸彤忙不迭地干这儿干那儿,他好像是从沙漠中回来的跋涉者,他要找回原来的那种在家的舒适感觉。朗逸彤忙这儿忙那儿,忽然想起来,在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册稿纸,自己浏览了一眼,对李练达说想知道我在乡村中学的样子就看看这篇文章吧!李练达接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品味,仿佛自己跟着朗逸彤回到了他的乡村教师的生活,那是自己最熟悉的乡村生活。
《阳光以及穿紫衣的人》
没有人再记起你,多少年后,你只是一个陌生得无法再陌生的单词,偶尔出现在别人的遣词造句中,连一个完整的句子或许都不能形成,你有一种从心底泛起的伤感。你期待的桃李满天也没有桃花灼灼李花艳艳,一切只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其中七星瓢虫飘飞或升华,那些岁月七星瓢虫成为你生命中的精灵,每日都光顾你的寂寞中,在你的窗子上爬上爬下,或演示飞翔的过程,那是一种最轻灵的飞翔。
那是苦难岁月里上天派来的精灵。
阳光以及一个穿紫衣的人,那是过去时态的你。
这是你在语文课堂上为那些孩子也是为你自己写的诗。那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教室里靠近南边的孩子们头上,他们蓬松的头发透明发亮,阳光也将玻璃黑板照得半面透亮。你站在阳光中,你是在教诗歌那一单元吧!阳光照射进来,你想到了什么,或没想到什么呢?你说写诗很容易,只要情真意切,就能写出好诗,所以说写作文也很容易,关键是要有感情,要表达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情感。然后一首诗便在黑板上流出来,那么自然。你给他们讲解诗的含义,你说这是朦胧诗,只要觉得美便是成功之作。
信手涂鸦
阳光以窗格的形式照进来
一些白纸帖在墙上
象是规定了什么
而阳光是无拘无束的
一些人被阳光照耀着
一些人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听一个人在讲一些
也许懂也许永远无法再懂的语言
多年以后
这一组合只能是在记忆中了
或许根本没有人记起
阳光以及一个穿紫衣的人
那些面孔与眼睛多年后还一再曝光。一首诗,让你记起那间乡村教室以及在那里成长的孩子,你是想用你的一生塑造好他们。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救世主。每个人的一生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我的那些语言曾经对一个或两个或更多的孩子产生过影响,那我已很有成就感了。
你在写完那一首诗后,便从那些孩子中间走掉了,他们也将毕业各奔东西。阳光以及那穿紫衣的人已从他们的生命中走掉。一个人只有离开才会在记忆中将过去的情节美化。其实你知道在那个长不出参天大树的山坡上,你不能做一个参天的另类。大树底下好乘凉,你该是一颗漂移的种子,随着风跟爱起飞。
你那首用《欢乐颂》填词的班歌还会有人记起吗?还会有人以它励志以它立身做人吗?
他们还会记得你心潮澎湃地教他们大声朗诵“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们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缨珞”吗?然后也心潮澎湃地教给别人。可是那些孩子都过早地衰老了,许多环境决定他们会过早地平庸,象那些小老树,无法改变年轮所带来的局限,是谁的悲哀?
大河奔流,淹没一切凡音。你也只是沧海一粟,在风雨中成长,你是想用我的光辉与善良来感染别人,可是你太微不足道了。每个人的成长都有定势,那个阳光与穿紫衣的人在走过春天之后,他仍然是沧海一粟。
美丽的人生有没有准确的定义,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美是再好不过了,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生命里走过并且还会让人感激或敬佩地记起那也是一种美丽,光阴的故事里,那个阳光以及穿紫衣的人在那一刹那定格后,还会有无数个变形与重叠的影子吗?
时光倒流,你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吗?
站在三尺讲台上朗朗唱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李练达一字一句地跟随着朗逸彤回到熟悉的生活中,那是李练达再熟悉不过的乡村生活,只不过自己是学生角色,而朗逸彤是老师的角色,李练达想朗逸彤应该是一个万人迷式的老师。李练达抬头看见整理书籍的朗逸彤说,是不是很多学生都很迷恋你,把你当成偶像。我高一时班里来过一个文质彬彬的实习老师,他是写朦胧诗的,他的穿着打扮和举止行为都很标新立异,弄得很多学生都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是与我们那些同学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我们有一种神秘感。你在那个乡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朗逸彤转过头来说,我只是客串式地给他们讲了几节课,他们是毕业班,实习老师是不舍得将学生交给实习生练手的,不过他对我的学识还是很赏识的,他很愿意跟我说一些老师之间的事情,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老师,功课教的好,但是领导并不得意他,什么评先选优等的好事与他都没有关系。他还专门请我去那个乡镇里唯一一家供销社饭店吃了一顿饭,那个饭店做得最好的一道菜就是干炸刀鱼,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干炸刀鱼那么好吃,但是在那个乡村,在那天,真是觉得这干炸刀鱼的味道特别鲜美。他还提到要通过我父亲的关系进城,我对他说,这几年市里有令本科毕业生都一刀切地下乡,大学生下乡锻炼,想进城难度太大了。再说我父亲跟教育上也够不上边,人托人,托到最后还必须得经过市长签字,太麻烦,我是无能为力。他很沮丧,有些心灰意懒。但是我真是无能无力,后来我也回请了他一顿,我不能欠他的情。他那天喝多了表示理解我的难处。
李练达说,我就是从那种乡村生活里结出的蚌珠。
朗逸彤说,你这个比喻真的很贴切。我们实习的那个学校一年最多也就是考出来四、五个学生,其他学生都回家种地了,最后大家的出路是当兵或者出外打工。我觉得他们当中有很多孩子都很聪明。但是他们并不把学习当回事儿。他们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人生和将来。
李练达说,很多农村父母不希望孩子考出去,都说供孩子念大学是好名,可是孩子出去了,受苦的是父母,父母得节衣缩食供学生念书。再说孩子出去了,也不能将父母带出土地,父母在家也没有人照顾,好名换不来好命,所以有些父母就宁肯自己的孩子在农村种地,像他们一样埋没在土地里,我父母也是勒紧裤带供我,那种艰难你可能无法理解。
朗逸彤说,原来如此。我对土地和土地上生存的人还是所知甚少。没事的,我都把你上学的钱给你准备好了,你就拿出你全部的力量去考一所好学校吧!你不要有其他的顾虑。
李练达说,土地是博大的,可也是贫瘠的。
楼下朗逸彤的母亲在喊朗逸彤和李练达下楼吃饭。
朗逸彤跟李练达说,今天咱们少喝点酒,在农村闷着时就想喝酒,特别是想跟你在一起喝酒。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可以陪我喝一杯酒。酒逢知己啊!喝酒其实就是喝一种氛围,喝酒不是目的交流才是目的,一个人如果不与其他人交流,就犹如困在暗室里画地为牢,那种滋味真的难受。
李练达说,好吧,也为你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