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跳跃着回到蓝屋,打开可以粘住人手的冷锁,那紧闭的寒冷聚成了怎么样的一个魔鬼?他会报复李练达吗?像英文课本里那个被锁紧瓶子里的恶魔?李练达打开屋门,拉开灯绳,昏暗的蓝屋是寒冷的孤单,一冬天的寒气终于找到失主,他们立刻将李练达团团地包围起来,李练达不禁打了几个寒噤,李练达无奈地将电褥子插上,将他的电褥子和宇文强的电褥子都插上,李练达披上被冷落的军大衣。
寒气一层层地将李练达包围了起来。
李练达仿佛看到寒冷在向自己袭来。
李练达将这些看不见的寒冷想象成张着血盆大口的饥饿恶魔,他们终于等到了唐僧的肉,他们想千年不老。李练达不知道朗逸彤从深圳回来没有,看来自己只能在寒室的蛹壳里做梦了。李练达没想到满心欢喜地归来却是这样的开始。事事往往不如想象,万事万物在想象中都是那么美好。
李练达长叹了一口气,哈气像是一把利剑将寒冷割断。
李练达又转到光明商店,大雪并没有收敛的迹象,光明商店在落雪中蒙着雾气,去年腊月崔大光母子俩就不知去哪里了,李练达打开他们的棉门帘碰着响铃走进商店,林嘉辉送的月季花仍然开得热烈奔放。张蔷姐一家人都躲在温暖的里间屋,其乐融融,几个货架子上并没有多少货物,好像一个正月卖空了。李练达听到崔大光正跳跃着在里屋高声地唱着:燕舞,燕舞,一片歌来一片情。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的爱天长地久。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蓝天六必治。听见张蔷姐说,大光,别在那混数溜丢的了,来人了,你也有点出息。崔大光说,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就听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嘴巴子。崔大光哇地一声哭出来了,这个嘴巴子像打在李练达的心上。张蔷姐气愤地说道,你这个当爹的,平时也不管孩子,春节回来呆这么几天,你说你伸手就打孩子,你打他干什么,还不都是你不在家,孩子也没有个伴儿,黑天白天看电视看的。就听见一个男高音大声嚷着,你怎么管教的孩子,孩子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你还让他整天靠着电视看,哪一天看瞎了你就不美了。张蔷姐说,你少吵吵两句,不跟你说了,来人了,你就忍着点。李练达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李练达正犹豫间,张蔷姐掀开里屋的棉门帘子走出来,李练达给张姐拜年。张姐也给李练达问好。张姐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你姐夫那人就是棒子骨脾气,也不会哄个孩子什么的,就知道伸手打孩子,孩子跟他也不亲,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要是看到枪啊炮啊什么的,那就来劲了,看个军事节目那比看到孩子还亲,恨不得钻进电视里。李练达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职业习惯。张姐说,大光,快出来吧,你李叔叔回来了。崔大光嘎地停住哭声,一溜烟跑了出来,一下子就抱住李练达,李练达也俯下身子,将崔大光一下子抱起来。崔大光说,叔叔过年好,我都想你了,不想我爸爸,他就知道打人,是个坏家伙。李练达拿出五元钱,递给崔大光,张蔷姐走过来说什么都不让崔大光收,张姐说,你一个念书的,咱不兴这个的,老弟。李练达说,我们爷俩儿好。崔大光说,叔叔,你听过那句广告吗?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李练达说,你这一腊月都成了广告迷了。张姐说,这孩子,这一腊月在农村,成天背广告词,一演广告他就来劲儿。大人都烦广告,就他喜欢。背的一个词都不落。崔大光说,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李练达说,这孩子的记忆力不错,腊月又练琴了吗?张姐说,没有,都就饭吃了。崔大光说,没有,我还能拉,过几天咱们去沈阳,我还得再学呢!我还要练习更多的曲子,将来我还要给李叔叔表演呢!
张蔷姐说,对了,老弟,你那个姓朗的朋友这两天已经来找你好几次了,今天,他刚走不大一会儿你就回来了,他说明天他还过来,他说我们看到你就让你直接去他们家,那个小伙子挺英俊挺仁义的,人真的很帅气,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李练达想着朗逸彤,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办,自己走着去朗逸彤家吗?不,还是等朗逸彤来找自己吧!崔大光说,叔叔你怎么没在家多呆几天,这里多冷啊!你的家在哪里?离这里很远吗?李练达说离这里很远的,坐车得大半天时间。崔大光说,叔叔,那你有女朋友吗?电视上说爱人的感觉最温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叔叔,红豆是什么?是红小豆吗?我给你准备了好几颗呢?李练达说,是吗?那叔叔谢谢你。叔叔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叔叔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考学,还不需要太多的温暖。红豆是南方一种树上长的豆子,也叫相思豆。崔大光将藏在衣兜里的红小豆拿出来放在李练达的手心上,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崔大光说,叔叔,等我长大学会开飞机,到时候我一定开飞机送你回家,一会儿就到家了,那可好了。李练达说,那叔叔先谢谢你。里屋的棉门帘又掀起来,走出来一个浓眉大眼连鬓胡子的军人,他对着崔大光严厉地说,小孩子,少掺和,去回屋里写字去。崔大光身体拘谨着,害怕地挣脱李练达的怀抱,垂头丧气地走进里屋。李练达抬头问张蔷姐,张姐,这位一定就是姐夫吧!我们最可爱的人。崔大光的母亲转过头说,过来,老崔,这就是咱们隔壁住的学生小李,这人心眼儿可好了,一有时间就帮我接送大光学小提琴。李老弟,这就是我们家老崔,你姐夫,满脸大胡子,像个山顶洞猿人。对了,老弟,告诉你一个事情,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就跟着老崔去沈阳了。老崔神情严肃地走过来,伸手握住李练达的手,老崔这个人孔武有力,脸上不苟言笑,他的手掌很硬,劲道十足,握得李练达的手疼痛难忍,李练达想抽出手来,可是却抽不出来。老崔一脸威严粗门大嗓地说,那谢谢老弟了,有时间来沈阳,一定去找我们。来,进里屋坐吧!一会儿陪大哥喝两杯衡水老白干。李练达说,大哥,您不要客气,我要是考到沈阳一定去找你们。至于喝酒,那就免了吧!大哥,我不会喝酒的。您还是自己慢慢享用吧!
李练达买了一个干干巴巴的老式面包回到蓝屋。
不一会儿崔大光和他母亲过来敲门,李练达打开屋门,崔大光手里拿着他们家的电炉子,崔大光母亲一个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冒烟儿的红烧肉,一个手里拎着翘嘴儿热水壶。崔大光母亲说,一会儿你用电炉子熏熏这冷屋子,把水壶放在电炉子上,再放点蒸汽,这么长时间没住人,恐怕寒气湿气太盛,用电炉子和水汽熏熏就好多了,要不寒气入侵,着凉了,或邪气入侵,都不好,身体会出毛病的。这大过年的就出来学习,你们学生可真不容易,真是挺苦的。这是我过年做的红烧肉,你别嫌乎,多吃点,增加点热量。李练达说,谢谢大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趁着李练达和他母亲说话的时候,崔大光偷偷地往李练达的手里塞了一块大虾酥,李练达手里攥着大虾酥,心里在酥酥地过电,崔大光这孩子真是太招人喜欢了。可是他们也要搬走了,他们也要去奉天沈阳了。奉天真的是一块强大的磁石吗?在将李练达身边的人都吸引到它那里去吗?
李练达将崔大光和他母亲送出蓝屋,看着他们关上门碰着铃铛回到屋里。李练达将电炉子插上,满室都是红光,李练达觉得红光里有朗逸彤的笑容。寒气在红光中隐退到二四墙的红砖里面,进入到珠穆朗玛峰的雪莲之上。李练达这样满心欢喜地回来,没想到只是一个孤独地夜晚。
李练达啃着硬面包,就着红烧肉,眼泪止不住在眼圈里转,李练达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悲伤情绪,但是最终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因为空气太冷,眼泪滑落的速度很慢,在李练达的脸上刺痒着滑成一条曲线,直落在他的下颌。李练达顺着下颌用双手上推将眼泪抹去。
李练达一低头,一滴眼泪落在电炉子上吱拉一声化成烟雾升腾了。
李练达将尼古拉·德·安捷罗斯的吉他曲《人们的梦》盒带装进随身听里,这也是朗逸彤的磁带,李练达最喜欢里面的《镜中的安娜》和《金色的旋律》,朗逸彤也是喜欢这两首曲子,李练达就这样听着这样缠绕人心的吉他曲,他在等待中睡去。他在等待明天来临,他在等待他日思夜想的朋友们出现。外面的雪花又飘了一个晚上,李练达听了一晚上的音乐和簌簌落雪。